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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開玩笑嗎?”付經綸嚴肅地問,一向自詡幽默隨和的他難得出現這樣不悅的表情。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一個熟悉的男聲響起,岑戈信步而來,“付教授,我父親一直很欣賞你,然而這種欣賞將到此為止。”
“想像力真豐富。”付經綸臉色一變,嚴厲道,“我跟老岑關係好,你這些被害妄想症一樣的言論我可以當沒聽見。我平時不怎麼拘泥輩分,但是,你不要這麼沒大沒小。”
岑戈對他的訓斥無動於衷,繼續說:“丁涵馨的屍體被發現後,年輕女子失蹤案重啟調查,你擔心真相暴露,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當上特案組的組長。表面上,你與大家一起展開調查,實際上你早就做了兩手準備——或者繼續擾亂偵查使這些懸案再次轉為長線偵查,或者將宋幽燁推出去送死。”
四周很靜,大家都瞪著眼睛看著岑戈。
“你來到長寧後,發現自己無法阻止蘇漾對破案的熱情,且不知為什麼對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想讓她成為下一個施虐的對象,就下定決定選擇讓宋幽燁成為替死鬼。你一再強調,不讓我參與審訊和抓捕,從法律角度上看,合情合理,但其實你內心對我充滿恐懼,篤定認為一旦我介入審訊,必將戳破宋幽燁的傀儡面具。”
“好了!”付經綸忽然高聲打斷了岑戈,“說來說去,你因為幻想我對趙蘇漾有興趣,心生醋意就此污衊我!我是個不婚主義者……”
不等他說完,趙蘇漾就替岑戈說下去:“你以組長的身份對案件偵破手段進行了干擾,決定用‘犯罪心理’去擬定排查範圍,身為心理學專家,你比誰都清楚,運用這種手段排查出來的不會是你,而是宋幽燁。你最擅長的就是根據罪犯的經歷和特點,量身定做一套殺人辦法。舉個例子——”
“比如,孔上前。”岑戈說:“黑暗迷宮裡,我發現他的心機遠不如我以前想像得那樣深,甚至比不上沒什麼文化、只會喊打喊殺的周克,因此對他的犯罪手法產生了懷疑。事實是,你在達瓦扎俱樂部結識了他,對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如何誘騙受害者、如何殺人、如何通過分屍和處理屍體來發泄心中的憤懣,都是你教給他的。他按你說的實施犯罪後,覺得你是他的知心人,把你當成精神導師,你暗地通知他趕緊逃跑後,他對你更是言聽計從。這裡,你有個致命的疏漏——”
“什麼?”大家異口同聲地問。
“因為口吃,孔上前取得了幾個死者的信任,而你為何能得到孔上前的信任呢?”
大家馬上把目光匯聚到了付經綸的背上。
“恐怕那段令我落淚的童年遭遇,你也分享給了孔上前!”趙蘇漾咬牙說,“也不知你用這個不知真假的故事,博取了多少人的同情和敬仰!”
“今天早上,我去長寧監獄親自問了董佳益,他曾經聘請的‘頂級心理分析師’是誰。不出所料——”岑戈指向付經綸,“原來就是你。”
屈旌一拍腦門:“啊!怪不得去監獄再審董佳益時,付教授沒有去!”
“去了可能就暴露了。”趙蘇漾說,“董佳益當時重度抑鬱,你就為他想出一個緩解抑鬱的方法,騙老鄉進城賣器官,沒用的就殺掉。當然,你不會直接告訴他,你引導他上網,去了達瓦扎論壇,看了你寫的那些帖子,讓他自然而然想到了這個主意。”
岑戈說:“你從董佳益口中探聽出慈善基金會的貓膩,指使宋幽燁神不知鬼不覺招聘工人布置虐殺場所,讓他們‘工程意外身亡’,殺人滅口,再用錢敷衍了事,因為你深知,董佳益不會追究具體死因。”
“一派胡言。”付經綸否認道,“宋幽燁自殺了,孔上前、周克都死了,這叫死無對證,我當了董佳益的心理醫生只是巧合,你就此污衊我,一點事實根據都沒有。而且,我當了你媽三年的心理疏導師,沒問你們要一分錢,沒有我,你媽早就進精神病院了!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指責我,良心何在?”
“對,死無對證,這是你的王牌。”岑戈點頭,付經綸提起岑母,讓他眼中划過一絲沉痛,他懷疑,母親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其實都是付經綸搞得鬼。
“我沒有王牌。”付經綸看住岑戈,“這個案子,你和趙蘇漾推出的排查範圍存在漏洞,要不是我補充了排查範圍,你們找不到嫌疑人!”
“你加入特案組、來到長寧的那一天,宋幽燁就是你的棄子。”岑戈反駁,“你豐富了排查條件,一方面是標榜自己的專業才華,另一方面是要犧牲宋幽燁來掩飾自己才是幕後黑手的事實。”
“說不通,毫無邏輯。”付經綸擺擺手,“照你這種說法,誰都可以是幕後黑手,你也可以,岑戈。我懷疑你因為妹妹的死受了巨大的刺激,精神出現問題,仿照系列案的兇手殺害了同事丁涵馨,為的就是系列案重新展開調查!”
“你要證據,我們也有。”岑戈看了一眼趙蘇漾,示意她來說。
“我曾經好奇過,為什麼宋幽燁可以在測謊時滴水不漏,直到我利用住院這幾天學習了摩斯密碼。”趙蘇漾取出手機,播放了一段視頻,同時講解道,“其實,現在回想起來,在那個節骨眼把宋幽燁叫來參加測謊根本是多此一舉,你利用職權非要這麼做,原因很簡單——底下的探員開始留意宋幽燁的公司和居住地,你已不方便再親自去宋幽燁家中向他發號施令,只能利用測前談話。測謊針對的是嫌疑人,所以留取的視頻檔案都是嫌疑人的一舉一動,可審訊室里的攝像頭可不止一個,只是沒人會想到調取正對探員位置的錄像罷了。你利用這個漏洞,手指點擊桌面,用摩斯密碼示意他一些事情。說來,你也是‘藝高人膽大’。”
大家清楚地看見付經綸手部的小動作,熟練掌握摩斯密碼的屈旌、江湖威和龐公平全神貫注盯著看了好一會兒,讀出付經綸那些小動作表達的字母,再拼成英文單詞,翻譯過來就是——
“測謊時看我的眼睛,眨眼回答‘不’,反之就答‘是’。語音聊天室登陸ID……密碼……今晚九點半。”
岑戈補刀:“宋幽燁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根據你的動作說出答案,因此,他測謊時心理一直維持在一個穩定的狀態。你們早就認識,合作多年,有你在,他對測謊儀之類不屑一顧。”
大家愕然地看向付經綸,羅優蕊早已將自己對岑戈的懷疑和牴觸拋到一邊,捂著嘴後退了好幾步,一直搖頭。
☆、112.巴黎聖母院(4)
付經綸沉默著望著岑戈,他本就不是容易歇斯底里的人,即便面對這樣鐵證,也保持著面無表情。
趙蘇漾心裡同樣五味雜陳,以前她對“開朗幽默”的付經綸敬佩得很,他默許岑戈參與辦案,她更是心存感激,只是沒想到,他的默許不過是要讓她和岑戈一步步走進殺機重重的迷宮中。
現在,她選擇毫不留情地戳穿付經綸的真面目:“宋幽燁具有極端反社會人格,從兒童時期就渴望著殺戮和犯罪,前幾名同類型的女性死者是他的初試,他體會到了虐殺的無上快樂。你根據宋幽燁的個人經歷,為他‘量身定做’了一套虐殺手段,搭訕、囚禁、剃光頭、還原酷刑等等,連受害人的身份、性別都一併算計進去,既滿足了他的殺人慾望,又滿足你自己冷眼旁觀的扭曲心理。宋幽燁對受害者毫不留情,你又何嘗不是?你是宋幽燁的絕對領導,卻早就利用犯罪心理設計著他,以備某天將他當成主犯推出去,你就能神不知鬼不覺隱退,逃脫法律的制裁。這次你瞅准了機會,兩面三刀,一邊試圖借別人的手殺了岑戈和我,一邊趁宋幽燁不備,將爆炸物藏在他的車裡,造成他畏罪潛逃自殺的假象。或許,你的最終目的就是殺害宋幽燁,岑戈和我如果死了,對你來說就是個贈品。”
“付教授,你不為自己辯解嗎?”江湖威皺眉問,“就像剛才一樣?”
付經綸卻還是一言不發,眼中沒有驚懼、慌亂,平靜地聽著,好像他倆說的是別人的故事。
岑戈對跟隨而來的探員使了個眼色,探員掏出手銬,付經綸很平靜地伸手,竟然沒做任何抵抗。
十幾個小時後,參與審訊的趙蘇漾一臉無奈走出審訊室,對等在外頭的岑戈說:“付經綸一直不開口,無論我們怎麼問,他都好像沒聽見!那麼多證據,就算他始終保持沉默,最後不也能定罪?他到底在抵抗什麼?真變態!哼!”
岑戈轉身背對著她,雙手撐在窗台上,默默眺望著遠方。趙蘇漾忽然感覺一絲愧疚,殺害岑凝的罪犯就在眼前,卻遲遲沒問出個所以然。她摸了抹脖子上的紅圍巾,衝過去握住岑戈的手,咬牙發誓道:“你放心!我就算三天三夜不睡覺,也一定撬開他的嘴!”
這一語說得豪氣十足,儘管疲憊,眼中的堅定和聰慧如同暗夜中最亮的星。
岑戈偏頭望著她,順勢將她拉進懷裡,低頭吻了下去。
趙蘇漾大駭,且不說這人來人往的走廊,頭頂幾個監控就要老命。然而他吻得動情且堅定,溫熱的觸動著她心底的柔軟,讓她緊張之餘,微微顫抖著回應著他。
半晌,趙蘇漾臉頰通紅地回到審訊室,深吸幾口氣,下巴一抬,冷傲地望著頑固不化的付經綸,繼續套他的口供。
付經綸時不時抬手整理一下額前的碎發,望著眼前幾個探員,眼神很深,嘴角時而擒著一抹微笑。高亮的大燈照向他的雙眼時,他也只是平靜地閉上眼睛,喉結隨著吞咽,上下動一動。更多時候他望著天花板,食指一下一下敲著審訊椅的把手,仿佛在欣賞音樂會一樣。
從機場被帶回來後,他就是這個鬼樣子!
趙蘇漾喝了一大杯水,看了看表,此時已是凌晨四點,大家都到了最疲勞的時候,普通罪犯到這個點兒基本頂不住了,困意和焦慮交織,多半會撂。可你看付經綸,他一點困意都沒有,卻好似進入了亢奮期,明明沒有音樂伴奏,他卻隨著什麼節拍輕輕點著頭。
“變態!”趙蘇漾心裡暗罵道,揉了揉眼睛,轉頭看看門上的小玻璃窗——岑戈八成還等在外頭,付經綸不撂,他鐵定不離開。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和叫喊聲,在萬籟俱靜的凌晨格外清晰。
“岑隊!你冷靜一點!你不能進去!!”
“哎呀天啊!拉住他!”
“岑隊!岑隊!快來人!我們控制不住他!”
“老大!你想想自己的前途啊!千萬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