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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當媽媽前,死者在我眼中只是一份蒼白的名單,生了孩子後,變得很感性。”她說,“我忽然和所有父母們有了共鳴,想到自己如何將寶寶生下,如何看著他學會笑、學會用手拿東西,學會叫媽媽,忽然有一天,你這麼慘痛地離開了你原本打算陪伴一生的寶貝……”
岑戈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妹妹走後不久,她就住進了精神療養院,一直說岑凝是因他而死,不願再見他。直系親屬不能參與案件偵破,岑凝之死一直是個懸案,不知何日才能給父母一個交待。
葛耘宸清醒過來後,交待了犯罪動機和過程。
跟岑戈預料得一樣,因為毒.品的作用,葛耘宸心理越來越扭曲,沉迷“秀色”也是吸.毒之後的事。呂璋好面子,又憎恨葛耘宸為了挽留他而引誘其吸.毒,毅然決然提出分手並很快和汪虹好上了,無論葛耘宸怎麼哀求,他都沒有回頭。
葛耘宸萬念俱灰,整天胡思亂想,漸漸將自己的現狀跟高中時代聯繫起來。長相清秀的他和呂璋本是普通同學關係,因為和含巧、於婧婧走得比較近,被她倆慫恿看了不少耽美漫畫、小說、視頻,漸漸葛耘宸發現,自己內心的某種渴望被調動起來,並將注意力放在呂璋身上。
他向含巧、於婧婧坦明心事後,獲得她倆的支持,她們為他出謀劃策,最終讓呂璋接受了他,但呂璋有個要求,這種關係不可以再讓其他人知道。
葛耘宸認真對待這段感情,愛呂璋不能自拔,而後來呂璋談起這段關係,將它歸結為“青少年青春期的莽撞和性.好奇”以及“誰都有腦子不清楚的時候”。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這種腦子不清楚竟然能持續七年,而且,探員在隨後的證據補充中發現,他和汪虹交往的時候還註冊了一個同.志.交友網站,並且有過好幾次約.炮行為。毋庸置疑,他要結婚只不過是掩人耳目,汪虹差一點就成為同妻群體中的一員。汪虹儘管傷心,可緩過勁來後給千樟市局刑偵中心寫了一封感謝信。
話說回來。呂璋以“傳宗接代”為藉口跟葛耘宸分手,導致他偏執地認為如果自己能有個孩子就代表呂璋可以回心轉意。他去千樟市幾個醫院溜達過,發現想在產科住院部偷個孩子難於登天。一次偶然,他開車路遇臨產的曉凡,如同魔鬼上身,忽而認為這是上天給自己的好機會。他假意帶曉凡去醫院,想著等她自己把孩子生下來就留下孩子,把她扔在路邊,卻因發現她要報案而狠心殺了她。
事後他望著曉凡的屍體,心中划過一陣恐懼,殺人償命,誰都知道。戀人的背叛,毒品的摧殘,他猛然將自己的不幸歸結為高中時的誤入歧途,如果不是含巧和於婧婧,自己可能永遠不會接觸到同.性.戀相關作品,也不會愛上呂璋。
他想起自己跟呂璋在一起後,於婧婧畫的那幅漫畫,所有老師都不知道,她畫的就是他們,背景中的彩虹旗,正是同.志權益旗。在他看來,自己的愛是真誠的,而總是得不到祝福,自己最親的父母居然以他為恥。他如此慘,如此不堪,含巧和於婧婧卻都已嫁為人婦,他高中時幼稚地以為,她倆如此喜愛耽.美之戀,會刻意嫁給gay來滿足自身YY的需要。
他要抗爭,要宣洩。
手頭正好有個以前用來吸食毒品的紅色打火機,葛耘宸突發奇想,將它扔在屍體邊,並決定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殺遍彩虹旗六色,用來祭奠逝去的愛。
接下來他開始著手殺害含巧和於婧婧。他早就加了她倆的微信,她們成天秀恩愛,曬孩子,絕口不提當年的惡趣味。通過關注她們的微信,他幾乎能了解她們所有的生活作息和家庭信息。憑著這份了解,他成功搭訕了她們,以老同學的身份出其不意地置她們於死地。對含巧的剖腹,一方面出於憎恨,另一方面還是抱著“要個孩子”的念頭。
作為旅遊公司市內線的司機,他最經常帶團去陸離村,也最清楚交通監控探頭所在。某此帶團留宿村內,吸毒完後,為緩解體內燥熱,他出門溜達,遇見洗衣服的白萍。望著大腹便便的她,他殺心又起。可惜,這次剖出來的胎兒還是死了。他用他們公司的GG旗包住死胎藏在大巴的行李艙內,將它拋在垃圾桶內。
他父親雖然以他為家門之恥,可他還是自家開的洗車養護會所的少東。每次在車裡殺完人,他就去那裡親自洗車,竟無人發現其中貓膩。他知道自己從殺第一個人開始就停止不了罪惡的腳步了,於婧婧的兒子名字中有個“藍”字,自己則穿上紫色的衣服。就在他打算以自己為句點完成那幅“六色彩虹旗”時,偏偏遇到緝毒局出身的岑戈,利用他毒癮發作時的煎熬,用一包三號海.洛.因騙他下來,擊碎了他喪心病狂的犯罪構想。
即便如此,還是有四條人命加五個未出世的小生命葬送於他手中,至少四個家庭因此而陷入無休止的痛苦,更不用說受了巨大刺激的包包,聽說年幼的他出院後,好長一段時間不願開口講一句話。
回長寧的動車上,趙蘇漾用ipad刷微博,鍵入這麼幾行感想:“90%的暴力犯罪來自於熟人,你永遠不知道他們對你存著怎樣的心思。社交網絡是展現自我生活的平台,你可以盡情曬所有值得你驕傲的東西,但不能保證看它們的人不存罪惡的念頭。就算在最親密的朋友圈,孩子的照片、真實姓名等個人信息也應該適可而止,你曬的是你的幸福,不該成為孩子的不幸。”
她難得如此嚴肅,岑戈在一旁靜靜看著,也陷入沉思。這個案子留給人的思考不僅僅如此,社會對同.性.戀的態度、毒.品、虐.戀、青少年思想引導等因素共同激化了葛耘宸的心理畸變,無論哪個因素,都值得人們做出一番努力。
對面,勤翔開著金鵬的玩笑:“金少爺,你可得注意了,萬一你哪個前女友也想不開,自殺之前要拉你墊背可就慘嘍!”
“去你的,我哪來的前女友,那叫‘紅顏知己’。”金鵬嘴硬道,渴了口茶,“回去怕是又有得累了,除非丁涵馨自己回來了,否則她的失蹤遲早得被他爸提請到我們重案組立案偵查,就是不知道分給哪個隊……八成是咱們二隊。你說那小姑娘,也不知道跟誰賭氣,離家出走那是初中生幹的事,她湊什麼熱鬧,真是!”
岑戈回神,皺了皺眉,“監控查不到嗎?”
“多少失蹤人口都曾經出現在監控中,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誰知道他們離開監控範圍後去了哪裡?”金鵬聳聳肩,看來他是堅持丁涵馨是故意躲起來了。
☆、82|快樂王子(1)
他說者無心,岑戈聽者有意。岑凝當年也是這樣,聽說並非所有監控都沒有她的身影,然而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屍體又為何……
金鵬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閉嘴看向窗外,勤翔也覺得十分尷尬,望著心事重重的岑戈,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低情商的趙蘇漾因為一直顧著發微博,沒怎麼注意聽他們的對話,退出程序後伸個懶腰,叫了聲“哎喲我餓了”,暫時打斷了岑戈的思緒。
“你餓了?”金鵬找到了緩和氣氛的時機,“再過二十分鐘就到站了,我們就近去拉菲德爾大酒店,本少爺請客,頂級海鮮自助——答謝趙小妹妹的睿智以及……”他討好地看向岑戈,“岑隊的幫忙!”
勤翔一聽,大笑道:“看來我沾了你倆的光嘍!”
餐廳一角擺放著一架黑色的鋼琴,一個穿著晚禮服的年輕女子十指芊芊,柔軟而靈活地按下每一個琴鍵,彈奏出美妙的輕音樂。用餐的客人穿梭於自助餐檯周圍,燒烤區的廚師將羊排煎得滋滋作響,小烤爐上整齊碼放的生蚝發出誘.人的蒜香。
金鵬裝了一盤子吃的回來,見趙蘇漾正拿著刀叉埋頭苦幹,回頭一看,岑戈站在燒烤區前,手中托著一個空盤,估計是受到她的“指示”,正在等肉排們的出爐。
“你把岑隊拿下後,我覺得他整個人有了點生命跡象。”金鵬將一盤壽司推到趙蘇漾面前,示意她可以共享,“怎麼說呢……我總覺得大家對他的什麼破案神速、測謊機器之類的形容只停留在表面,跟他共事過的人都能感覺到,他悲喜難測,心思複雜,骨子裡根本不是容易感到快樂的人,不像哥哥我……”他嘿嘿笑了兩聲,端起紅酒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趙蘇漾被直衝上腦門的芥末刺激得湧出幾滴眼淚,她眯了眯眼睛,深吸一口氣,沒心沒肺地說:“別試圖揣摩他的心思,能不被他抓住把柄就不錯了。”
“有一點是肯定的,殺害他妹妹的兇手落網那天,我相信他會由衷地感到高興。”勤翔篤定道。
“我知道。”趙蘇漾難得善解人意,“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參加‘岑凝案’特案組,替他把兇手找出來,因為我不是岑凝的直系親屬,我可以參與破案的。”
“你敢說你不是直系?”金鵬笑道,“你不是她親嫂子麼?”
趙蘇漾特壯懷激烈,眼珠轉了轉,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如果上頭真卡得這麼嚴,我要去特案組之前可以先跟岑戈分手呀,即便結了婚,也可以離!”
“你要跟誰離婚?”
趙蘇漾一愣,只見岑戈一臉無語地站在身邊,把裝了四份牛排的盤子放在她手邊。
金鵬感覺自己越來越罪大惡極,他們還沒結婚,自己好像就在暗示趙蘇漾跟他離。他坐在岑戈對面,看著這一雙璧人,由衷地祝福他們。金鵬平日裡沒個正行,私下其實蠻敬佩岑戈,這人離開緝毒局後明明被國家.安.全.局邀請去他母校首都刑偵大學專攻學術研究,可他偏偏謝絕了這個好機會,轉而留在忙碌的刑偵一線,為著一個他永遠不可能親自參與的‘岑凝案’。金鵬望著趙蘇漾,心想,沒準真的有一天,她可以幫他解開這個謎團。
豐盛的晚餐結束,金鵬少爺自有司機接送,勤翔選擇了地鐵站,而趙蘇漾拉著岑戈往另一個方向走,神秘兮兮地說要帶他去一個好地方。
趙蘇漾縱然情商比較低,但跟岑戈相處這麼久,對金鵬說的“他不是一個快樂的人”很有共鳴。她覺得自己也不是什麼很樂觀的人,在她看來,“快樂的人”比“聰明的人”還難當。但凡成長過程中有些挫折和會獨立思考的人,都不會經常感到很快樂。
“這不是你家的方向。”走了一會兒,岑戈終於出聲提醒。
“誰說我要回家啦?”趙蘇漾說,一拐,進入一條相對幽靜的小道,兩側咖啡店很多,溫馨的暖黃色燈光給整條街鍍上一層朦朧。
兩人十指交握,岑戈輕輕一拉,讓她更加貼近自己,低頭在她耳邊說:“現在對我來說,所謂‘好地方’就是你家或者……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