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那是當然。”岑戈避開了詹澤琪的鋒芒。
好勝的詹澤琪眉頭一揚,馬上出門去找布阿托和谷來。
岑戈則是走回了普羅的臥室,蔣晗和郭一琴正在對屍體進行初步驗屍,他們正拿著酒精擦拭普羅的脖頸處,增加皮膚的透明度。屋內燈光昏暗,郭一琴舉著強光手電照著屍體,蔣晗眉頭緊皺,抬起死者下巴以便藉助強光觀察脖頸索溝處得出血紋線。
“岑戈,這具屍體我們得運回刑偵中心做進一步檢驗。”一會兒後,蔣晗摘下口罩說。
岑戈點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
趙蘇漾偷偷問郭一琴,“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是有點問題,但這裡條件太差,一時也不能做出什麼判斷。索溝一次成型,說明不是勒死後再吊上去的。手腳、身體上沒有什麼傷痕或者捆綁痕跡,看來沒被人脅迫。自.殺的可能性很大。不過……”郭一琴協助屍檢時顯得特別正經,毫無平時嘻嘻哈哈的模樣,“把屍體運回去做個組織切片,看看索溝的生活反應再說。你那兒呢?發現什麼沒有?”
趙蘇漾想了想,小聲說:“我發現一點怪異的地方。”
“是什麼?”郭一琴摘下口罩。
“他們家沒有供奉卜算神。”
“看來早餐確實影響著一個人的工作效率。”岑戈從房裡走出來,路過她們身邊時,停下來說。
“看來你也發現了?”趙蘇漾反問。
“除此之外,我還發現一件不太正常的事。”岑戈走到一旁的空曠處。
趙蘇漾記得偵破向蔓案件的時候,他說過“不合常理之處就是關鍵所在”。她和一琴也走過去,想聽聽他的發現。
“剪刀。”岑戈說。
一琴微微不解,“剪刀怎麼了?”
“用來上吊的那根繩子是從很長的一段麻繩上剪下來的一部分,斷口很新,甚至還有碎屑,地上也掉著一些渣子,這說明繩子剛被剪斷不久。麻繩可能家家戶戶都有,不足為奇。我在普羅的房間裡找不到剪刀或者任何鋒利得足以剪、割斷麻繩的東西,而剪刀、菜刀等等都放在他們後院那個可以稱之為‘廚房’的小棚子裡。從吾敦床邊的窗子往外看,一眼就能看見小棚子,從那兒看也一眼能看到吾敦,這可能是普羅或者幾瓦為了在做飯時隨時看到吾敦情況特意做出的安排。”
“這說明?”趙蘇漾迫不及待地問。
“如果你今晚要上吊,會選擇拖著長長的麻繩到廚房剪斷,還是把剪刀拿回房間,剪完繩子吊上去了事?難道,去意已決的你剪完了繩子,還要刻意把剪刀放回廚房?”
一琴不由得捂住嘴,“普羅是被人殺死吊上去的?這家裡頭除了癱瘓的吾敦,能行動自如的只有幾瓦了,他殺了自己的奶奶,為什麼啊?”
“自.殺的人思維混亂,不能用一般邏輯去推斷,當務之急是通過屍檢確認普羅的死因。幾瓦殺普羅,目前來看有條件卻沒有動機。而且不能解釋為什麼吾敦隱瞞普羅和其他兩個死者的關係,以及這個家中為何沒有供奉卜算神。”岑戈推翻了一琴的猜測。
趙蘇漾疑道:“為什麼不再去問問吾敦?”
“他不會說實話的,包括村長和大祭司,他們似乎都在隱瞞著什麼事情。他們隱瞞的事一定和讓索麻、岩姑里的死有關,否則,從未和人結怨、受族人尊敬的占卜師為什麼會被殺。”
一琴一拍腦門,“都不說實話,這個案子還怎麼查!”
“我們本來就聽不懂他們的方言,所以有些話不聽也罷。”岑戈笑笑,這種事根本難不倒他。
趙蘇漾倒是認真,“那下一步我們到底該調查些什麼呢?”
岑戈倒成了娘子軍的領袖,他看向一琴,“你和蔣法醫按照原定計劃對普羅的屍體進行檢驗,尤其要注意對一些老年病的檢查。假設她是自.殺,就得先排除她是因為受不了病痛折磨而自行了斷,才能進一步推想她是否和讓索麻她們的被害有關。如果是因為得了絕症而自.殺,這條線我們就不再浪費時間。”
說罷,他轉向趙蘇漾,“既然這村子裡的人不說實話,我們就到村外問。”
“村外……”趙蘇漾心想,村外別的民族會知道覡族的事嗎?忽然,她想到,一些嫁到外族永不得回村的女人,不也是覡族一份子?
谷來受到詹澤琪的囑託,讓村長在村里找符合犯罪畫像的人,尤其問問雜貨小鋪的老闆,火油的銷量。這邊,趙蘇漾又神神秘秘跟在他身後,等他說完了,就讓他到屋後來一下。
“你沒有沒問問村長,讓索麻失蹤前都見過些什麼人或者跟誰出去過?”趙蘇漾隨口打聽道。
谷來說:“問了,他籌備祭祀,不太清楚。一個老太太每天能見些什麼人?村里人大家都是眼熟的,見怪不怪了。”
趙蘇漾不再發問,看來村長還真如岑戈所說,一問三不知,但藉口倒是合情合理,讓人挑不出錯。
岑戈等在那裡,谷來一到,直接帶他出村。
“哎哎,我那邊還有很重要的事要辦呢!”谷來很苦惱,一會兒詹澤琪怕是還要找他翻譯。
岑戈沒有應他,可那眼神分明在說“畫像有謬誤,即使找到了嫌疑人,恐怕也是假的。時間寶貴,不要白費功夫”。趙蘇漾一邊走一邊思考畫像的謬誤在哪裡。她覺得,首先是火油,某人一下子買那麼多火油,最後宗廟起火了,誰不會想到他呢?宗廟裡供奉了那麼多,偷一些出來就行,何必去買。其次就是所謂“身材強壯的年輕男人”,村子就這麼些人,這樣一個男人經常跟蹤、觀察兩個八旬老婦,不會引人注意?最後就是占卜,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自己要去占卜,失去了什麼,為什麼怪占卜師?
不過這最後一條,還真有點符合吾敦家裡的情況——他家沒有供奉卜算神。
走了約一小時半的山路,趙蘇漾有點喘,走得越來越慢,後來乾脆遠遠落在後面。岑戈哪壺不開提哪壺,放慢了腳步,偏頭說:“你不是想知道體能測試的秘訣嗎?”
“是……是什麼?”趙蘇漾擦擦腦門上的一層薄汗。
“多鍛鍊。”岑戈說罷,又加快步伐。
趙蘇漾垂下頭,望著胸前的工作牌,就好像做了壞事的少先隊員羞愧地望著紅領巾,覺得這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幹探員的活兒了。
走在前方的岑戈倒是呼吸平穩,看來是個經常鍛鍊的主兒。只是,為了配合體力差的趙蘇漾,他走得比一開始慢多了。
三人來到覡族聚集地旁的青見族聚居村之一蘭鈿村,見到了一個三年前嫁過來的女人諾娜瑪,她下山置辦貨物時和現在的丈夫一見鍾情,雖受到族人、父母強烈的反對,還是選擇遠嫁,只是至今不能再見自己的家人令她有點悲傷。
青見族沒有覡族那麼封閉,他們可以自由和別族通婚,只是家中男丁不得入贅別家。因此,青見族群很龐大,這片山頭有三四個村子都是他們的族人,還有許多族人在別村幹活或者生活。蘭鈿村里很熱鬧,青見族的婦女頭頂著厚重的盤發,髮髻上插著象徵年齡、婚假的裝飾品,一邊走一邊和旁人對著山歌,聽起來十分悅耳。
“你問祭祀?未婚女子是不能參加祭祀的,我也沒見過。”諾娜瑪說,“讓索麻、岩姑里我當然認識,我們村里沒有人不認識她們,從小我就聽長輩說過她們,她們是卜算神的化身,也是我們族人祭祀的重要人物。”
趙蘇漾很想問,她們年紀那麼大了,就算沒被殺死,總有一天會去卜算神那裡報到的,那時可怎麼辦?
岑戈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對,“重要人物?”他用詢問的目光看了看谷來,求證其是否翻譯正確,“祭祀時她們已經死了,為什麼祭祀還照常開始?少了這兩個人物,族人沒發現嗎?”
“哦,是這樣的,祭祀時占卜師是不參加的,要在另外一個地方舉辦其他儀式。這個儀式在祭祀前一天就要開始的。”
“什麼儀式?”
“……嬰冢慰藉儀式。”
岑戈再次看向谷來,“你再問她一遍,什麼儀式?”
谷來聽話地又問了一遍,轉頭又說:“沒錯,是嬰冢慰藉儀式,意思就是安慰祭奠一個專門埋葬嬰兒的地方,具體在什麼方位她不知道,因為那裡不是誰都可以去的。”
趙蘇漾倒吸一口氣,村外果然有猛料!神曲村族人們隱瞞的事,就是這個什麼慰藉儀式?!而兩個老人被殺的第一現場很可能就是那個舉行儀式的地方!
谷來也很驚訝,他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消息,當初詢問布阿托和八倉時,他們堅持因徹夜忙著第二天的祭祀,沒有注意到讓索麻和岩姑里的去向,並說大火後他們以為兩位老人只是走失——恐怕當時這兩個人根本沒意識到正在另一處進行嬰冢慰藉儀式的她們會在宗廟裡。
趙蘇漾隱隱感覺這個地方不尋常,“嬰冢?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地方?你們族的嬰兒出生後死亡率很高嗎?”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評論小紅包送給 咩咩咩
評論越來越少!桃爺好難過
☆、19|罪與罰(1)
諾娜瑪有點遲疑,抿著唇低著頭,她背後背著的小娃兒睡得正香。
攻潰對方心理防線是岑戈的拿手本事,他耐心等了一分鐘,諾娜瑪還沒有要說的意思。他移開目光看向別處,開口道:“神曲村發生的事相信你也略有耳聞,這個連環殺手專門攻擊殺害上了年紀的覡族老人,連你們的宗廟他都燒了個乾淨。”說著,他的目光轉回諾娜瑪,同時放慢了語速,“我不知道你的父母多大年紀,祖輩是否健在,如果兇手最終目的是滅族,你覺得你雖不得見但是日夜思念的親人們能夠安然無恙?”
太危言聳聽了啊。趙蘇漾心想。
諾娜瑪嚇得臉色一白,趕緊說:“我告訴你吧!我們跟攬達(覡族語言對另一派系的藐稱)的爭鬥是很長久和劇烈的,誰都需要肥沃的土地。無論大人、小孩,遇到攬達都要打的(開戰),所以我們需要男丁。我聽說那時讓索麻和岩姑里替人占卜男女,為了族人的利益,女嬰必須落掉(墮.胎),偶爾才有一兩個漏網之魚,比如我的大姐。知道吧,占卜男女是很貴的,村長和大祭司因此也在攬達消失後富裕起來。一個家庭如果沒有男丁,會被族人輕視,被認為無力和攬達對抗,是累贅。後來,攬達敗了,不見了,占卜男女也看的淡了,否則我大概是沒機會出生。許多男嬰生下來就有所不足,尤其是村長和大祭司家,要不就活不長。老一輩族人認為是未出世的女嬰作祟,就建了一個嬰冢,由讓索麻和岩姑里在大祭祀前負責‘壓魂’。壓了魂,確保了祭祀不出亂子,來年我們的收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