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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蘇漾問:“他們都是在哪個工地上出的事?”
“不知道。”董佳益回答,停頓幾秒,又說:“我的老鄉們都以臨時工的身份參與進施工隊,為了避免他們死了之後有騙保嫌疑被保險公司調查,我吩咐手下,連意外保險都不要給他們買。出了事,都是私了,對他們的家人來說,只是錢多錢少的問題。事主給的十幾萬堵不上他們的嘴,我會把賣器官得到的錢移一部分出來陪給他們家人,打官司也沒有用,我派人暗示過他們,說不定判下來的賠款還不如我給得多。”
江湖威順著他的話追問下去:“就算是臨時工,一再出事,難道你們中沒有一個覺得不對勁?”
“聽說他們並不總去一個工地,我想著每個工地都有些不穩定因素,死了就死了,也沒什麼。”董佳益淡漠地說。
趙蘇漾想起些什麼,鄭重地問:“他們的屍體……完整嗎?”
這個問題令董佳益感到困惑,他回憶了一下,問:“完整是指?”
“是否受到過毆打或者少了某個部位,比如鼻子眼睛之類的?”
“沒有。”董佳益篤定地回答,“我們要的是全屍,不允許有任何器官的缺失,否則萬一家屬要求在火化前看一眼屍體,我們就很被動。”
江湖威低聲說:“看來有必要再查一查董佳益以及手下幾個人銀行帳戶的資金來源。”
趙蘇漾點了點頭。
“裡頭果然有貓膩。”離開長寧第一監獄,屈旌興奮地說,“我馬上照著這條線查下去。
排查的工作如火如荼地進行,兩周之後,陵州各地的探員上報來的排查結果顯示,符合特案組給定範圍的人一共六個,其中,和董佳益手下幾個人有過屢次10到30萬資金轉帳記錄的一個都沒有。
江湖威畢竟是總局的老探員了,排查的結果他一點都不感覺意外,“這麼狡猾的兇手怎麼可能用自己的帳號毫無理由地直接給董佳益他們轉帳?既然董佳益名下有個慈善組織,那就查一查嫌疑人們的公司是否給過基金會幾筆捐款之類。”
探員們又開始忙碌,約莫一周後,報上來一個人名。
宋幽燁,YH實業集團老總,在業內向來以長相清秀英俊著名,36歲未婚,是許多商賈千金愛慕的對象,此人平時風評很好,還連續三次獲得陵州商會“年度十佳傑出青年”。YH集團主營業務為化工、物流,幾乎在陵州每個大城市都有分公司和業務部。另外,宋幽燁還以個人財產做些投資,涉及的行業更多,餐館、連鎖酒店、教育培訓、app開發……早幾年,他公司以捐款的形式給益慈基金會轉帳過兩次,相隔一年,金額分別為30萬元和25萬元。
“乖乖……”趙蘇漾用手遮住雜誌封面上宋幽燁的肖像鼻子以下部分,“單看這雙眼睛真的跟女狐狸精似的迷人,怪不得他要留點鬍子,否則真有這麼幾分女氣。”
“你們小女孩不就喜歡這種長相嗎,叫什麼‘花美男’?”龐公平打趣道。
“現在我們怎麼辦?”屈旌眼中有幾分勝利的渴望,“直接去他公司進行問詢還是叫他來局裡?”
“得慎重。”付經綸難得嚴肅地說,“不管他犯沒犯事,這種人物通常很注重名聲,一般也有私人律師,搞不好對被他反咬一口。我們目前只能針對他和董佳益之間的幾次資金來往請他到這裡了解一下情況,別的……我們缺乏決定性證據。”
“我這就去聯繫一下。”屈旌幹勁十足地出門。
“小趙。”付經綸提醒趙蘇漾,“嫌疑人已經浮出水面,為了確保他的安全,你務必對岑戈守口如瓶,否則我們擔不起這個責任。”
“呃……好啊。”趙蘇漾心裡很糾結,岑戈詭譎的詢問手段無疑是這類嫌疑人的克星,然而他參與偵破的前提就是不能對嫌疑人實施抓捕和審訊。
特案組等了一天,屈旌垂頭喪氣地回來,“YH實業給了一封答覆件,針對兩筆慈善基金的來源做了一番解釋,說曾經在員工中搞過兩次的‘一日捐’,即每個人捐出一天的工資用來做慈善,因為引起員工們的不滿,認為這是強制逼捐,後來就暫停了,還有當時的OA文件為證。”
“僅僅兩筆,也說明不了他們老總故意弄死某個工程隊臨時工啊……”龐公平為難地嘟囔。
“唉,原本是查失蹤女子被害,現在倒成了查鄉村勞力事故死亡案了,嘿嘿!”屈旌無奈道。
趙蘇漾暗暗翻個白眼,心想,男公關案沒被同意併案,否則還得查“男公關剝臉皮案”呢。
眾案交織,特案組的每個人都內心一嘆。對抓住真兇有著比別人更多迫切渴望的趙蘇漾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一點。記得岑戈說過,連環案有幾個難點,一,兇手殺害對象的選擇;二,搭訕成功後兇手帶著受害人去往哪裡;三,兇案的第一現場。
趙蘇漾翻出幾個受害人失蹤當日親友的陳述,一一又看了一遍。出台的小姐們、結束聘用的小保姆、和同居男友吵架的白領、下課的學生、夜總會歌手、外賣工、野營的岑凝、下班回家的丁涵馨……他們身份不同、學歷不同、閱歷也不同,但竟然都被兇手成功搭訕並帶走,“他”為何如此神通廣大?
千樟市彩虹殺人狂能成功搭訕孕婦,一是因為他本來就和她們其中幾人熟識,二是他恰好碰上孕婦臨盆,可以說是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系列案兇手和受害人都不認識,他可以假裝嫖客讓前幾個小姐出台,後來,他假扮成女性,要怎麼說才能把後面幾個受害人帶去他的“地盤”呢?
這個地方不能太遠,否則會引起受害人的警惕;要掩人耳目,否則人多口雜;要順理成章,不能莫名其妙,假設讓一個女子跟你去男澡堂,她鐵定不同意。
“破案不是紙上談兵,坐在屋子裡憑几張照片、幾句證詞就在茫茫人海中精確找出某兇手是偵探小說中才會發生的事。”——頓縣“四人頭案”時岑戈說過的話在趙蘇漾腦海中浮現,她揚揚眉毛,心想——我太急於求成,又犯了紙上談兵的老毛病。
好在,頓悟得不算晚。
☆、100.雙城記(3)
“你申請出差?”付經綸有些驚訝地問。
“我要再一次詢問每個受害人的親友以及當初接手失蹤案調查的轄區探員。”趙蘇漾一副笨鳥先飛的熱血表情。
付經綸低頭想了想,“好吧,我們分成兩組。我、小羅、小龐和小江負責繼續調查宋幽燁,你和屈隊長到各地再次走訪轄區探員和受害人親友。只是這麼一來,你倆的工作量一下子變得很大,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消?”
趙蘇漾就算再沒情商也能明白付經綸這麼安排的用意,他把監督員羅優蕊和總局的兩個探員留下,派了州立局的屈旌跟她一起出差,一來默許他們叫上岑戈,二來也讓岑戈成功迴避掉嫌疑人問詢。
看來並不只有她急著破案,哈哈。
州立局總長吳建彬很快批准了趙蘇漾的出差請求,並下發文件通知各局要準備好當年的案件材料以備再次調查。
明天就要出差,趙蘇漾下班回家整理行李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粉底所剩無幾,一周都撐不過去,當晚就約了岑戈陪自己逛商場,也順便討論下一步調查的方向。
占據天時地利人和,破案勝利在望,趙蘇漾心裡還是打鼓。也不知自己出差回來能否給特案組一個交代,若啥都沒發現就回來了,豈不是太丟人?唉。
“……丟人?”岑戈耐心地聽完她的碎碎念,雙手閒適地在抱在胸前。難得有空陪她逛專櫃試幾款今年新出的粉底,猶記得去年初見,她說起向蔓對她的新粉底狸貓換太子時那副吞了只□□入腹的神情。今晚倒好,才試了一款,她就開始念叨出差的事,專櫃BA鴨子聽雷一樣目瞪口呆。
岑戈適時安慰道:“就算心理異常,他殺了十幾個人,也難免產生普通人的心理慣性——用自己最拿手的方式去捕捉下一個受害者,屢試不慡。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犯罪,就好像所有的密室殺人都有一處被人忽略的門一樣,再狡猾的兇手都有露出尾巴的時候。”
“這款粉底有點干,似乎不太適合我……蜜粉我還有一大半,不必了。”趙蘇漾認真地照了照鏡子,擺擺手謝絕了BA推薦的蜜粉,轉頭對岑戈說:“不知時隔這麼久,那些受害人的親友對當年的一切還能不能記憶猶新。該說的他們肯定都說了,現在要他們說出新的東西,恐怕挺難。”
“跟死者存在利害關係的人在提供證詞的時候通常會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方面,一是怕自己成為嫌疑人,二是怕麻煩,想一次性說完免得被再三問詢。我不確定當年是否有人說謊,這次我們不需要聽老調重彈,我要弄清楚她們是否有著被害的‘必然’。”
趙蘇漾詫異地眨眨眼,“無特定目標殺人狂在選擇下手對象時都很隨便,誰被選中了都是偶然的,怎麼可能有‘必然’存在呢?”
“今年幾個品牌的粉底出了新款?”岑戈忽然問。
她適應不了這樣的話題轉換,想了想,回答:“我也是在美妝達人的博客上看來的,她說六個國際大牌出了12個新款。”
“你準備試幾種?”
“我試試其中六種就好,呃……不會太久的。”趙蘇漾忽然有點不好意思,破案在即,自己卻在煩心粉底見底這種小事,會不會顯得分不清輕重?
他挑眉,“為什麼不十二種新款一一試過去?”
她發現岑戈並沒有表現出不耐煩的神情,就眉飛色舞地解釋起來,“其中兩款是水粉霜,太輕.薄了不適合我,還有兩個牌子的四個新款……太貴,買不起。”
那兩個牌子隨便一瓶眼霜就兩三千,粉底更是號稱白金級,專櫃高大上得讓人不敢靠近。男人不會理解女人對彩妝的追求,正如女人也不怎麼理解男人對什麼車啊球票之類的追求。越貴,反而越多人惦記,雖經濟能力不允許但余心嚮往之。
“你今天一定要選一款買下來?”
“是啊,我的粉底快用完了。”
“因此,六分之一被你選中的概率,或因質地或因價格,都存在著必然。”岑戈最終推出了結論,問及粉底只不過是做了一個長長的證明題。
“原來如此。”趙蘇漾摸摸下巴,“如果我再多賺點錢,那幾款超貴的粉底也會成為必然。”
“走。”岑戈握住她的手肘。
“去哪兒?”
“偶然買一次貴的。”
趙蘇漾受到了巨大的驚嚇,“我我我沒那麼多錢!還不如買包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