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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總是認為我的成功是因為‘身殘志堅’,淺陋!是誰允許他們對我產生這樣的意.yín?!憑什麼他們會認為我要取得勝利就一定比普通人困難?No!我比大多數人都聰明,並且知道要走向成功必須付出什麼,汗水!忍耐!克制!孤獨!這是必然!跟我的脊椎有幾毛錢關係?!”
忽然,他的語調平緩起來,全盤托出,“我憎惡他們對我投來的目光,我能讀出那些目光——驚奇、嘲笑、不解、同情還有刻意裝出來的、令人噁心的‘敬佩’。他們不覺得我是個和他們一樣的普通人,因此把我奉為勵志榜樣,四人頭案中,岑振向你說起我時,是不是也是這樣?你們就是愛聽我的奮鬥史,對我這個駝背的過去如此感興趣,從而鼓勵自己——啊,連那個駝背都能站在那個位置上,我為什麼不行?呵呵,我告訴你,你們就是不行,因為人最重要的器官是腦子,不是脊梁骨。這就是大多數人的愚蠢之處。”
說罷,他又深呼吸幾口,來平復自己的心情,“別人處在我的成長經歷中,不一定能取得我今天的成就,這就是我付經綸比別人優秀的地方。而為什麼我要有這樣的經歷?這不公平。我如此優秀,不該承受這些,我應該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從小接受最好的教育,上一流的學校,結交上流社會的人物,不用付出太多努力就能比別人得到得多。我終於成為了一個受人尊重的老師,但這遠遠不夠,我要教給別人的除了知識,還有閱歷,比如——痛苦。人在痛苦中才能涅盤,扭曲的臉,嘶啞的慘叫,血淋淋的皮肉,這段經歷,他們在成長過程中缺失了,我付經綸幫他們補上,讓他們能完完整整說出一個充滿痛苦煎熬情節的好故事給我聽。哈,當然,他們一帆風順的人生還缺乏一樣東西——”
“肢體的缺陷。”岑戈替他回答,“所以你指使宋幽燁切下受害人身體最出色的地方,手、耳朵、嘴唇……給他們完整的軀體製造了一些‘不完整’。這種行為不符合宋幽燁的心理狀態,一直是他虐殺受害者過程中一個令人不解的地方。原來,這不是他的心理訴求,而是你的。”
趙蘇漾算是弄明白了,這個心理極度扭曲的人因為自己曾經身處逆境,就迫切渴望看到別人跟他一樣備受煎熬。他要求別人說一段自己的悲慘故事,說不出來或者聽得不過癮就交給宋幽燁進行慘絕人寰、日復一日的虐打,使受害人處在身心的極度痛苦中,通過聽他們對自身痛苦的描述來獲得心理滿足。他極度自卑的同時極度自戀,對自己的童年經歷心懷不滿和怨恨,形成強烈的反社會心理,只有將他人變得跟自己一樣或者比自己還慘,才會感覺心滿意足。作為一個研究心理的專家,他肯定知道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冷血精神病患者,他沒能醫治自己,反之,瘋狂地迫害他人,並不以為恥。
“話說回來,除了那段摩斯密碼外,你發現我別的破綻了嗎?”付經綸的語氣又恢復了輕鬆平靜,像捉迷藏被找到的小夥伴一樣詢問著。
岑戈沉聲,“你的敗筆之一,在貼著男公關屍體照片的門前設計讓蘇漾掉入黑暗迷宮。她要求併案卻被拒絕的事除了特案組之外幾乎沒人知道,我得知她掉入迷宮的經過後猛然意識到,這個局和特案組某個成員脫不了干係。我進一步想到,特案組成員在辦案時可以查閱國內所有的案件,因此認得周克和孔上前,並且知道我是周克案、孔上前案的主辦人,藉此挑撥他們向我實施報復。另外,小凝曾留下過暗示,被你擦掉了。其實,比起旁人,你更在乎自己的駝背,因此,一眼就看出那個看上去像數字7的圖案就是彎曲的脊椎,指的正是你。小凝那時已經……”他停頓了好一陣子,才接著說,“已經瀕臨死亡,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指明兇手的身份。”
“哼,時間倉促,真是百密一疏。我原以為,不知道什麼來頭的女毒販、兇殘的通緝犯和聽我差遣的孔上前、宋幽燁至少能合力幹掉你,誰知天公不作美,本該發生在你身上的悲慘故事沒能上演,我沒能聽你的小女朋友或者你聲淚俱下地說說這段悲慘故事,唉!可惜喲可惜!”付經綸撇嘴搖搖頭,沒有一絲悔過,甚至幾分遺憾的樣子。
“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把慘痛的往事牢記在心裡並無時無刻想跟別人分享!”趙蘇漾因為心懷不滿和鄙夷,聲音格外大,“人是主觀動物,別人百般慘,因為自己沒親身經歷過,聽一萬遍都無法感同身受,這就是你總是覺得別人的悲慘故事不如你的原因!沒有一帆風順的人,更沒有你說的那種什麼‘優秀之人不能受苦’的歪理邪說!真正的聰明是忘記該忘記的,無論是屈辱還是榮耀,人都要走出來,活在過去的陰影里,難怪看不見陽光!自己瞎,還怪別人沒給你光明!”
付經綸大笑,渾身都在顫抖,好像聽到一段爆笑相聲一樣,這恐怖的笑聲持續了半分鐘又夏然而止,“我不要光明,我就要黑暗——岑戈,知道你親愛的妹妹訴說的是哪一段悲慘故事嗎?”
岑戈雙眼微微一瞪。
☆、114.巴黎聖母院(6)
“她得過癌症!就要死了!她就要成為一具蒼白僵硬的屍體!你們統統配不上型!如果故事進行到這裡就結束該多好?可偏偏有多管閒事的人跳出來捐了骨髓,她活了……這是悲慘的故事嗎?她是在炫耀!炫耀自己的幸運,炫耀家人的關懷,炫耀命運的眷顧!所以我要告訴她——人,不可能一輩子如此幸運,更不可能從死神手裡逃脫兩次!”
“你千里迢迢來到陵州,故意放走了她。”聽罷,趙蘇漾頓悟,握緊雙拳回頭瞪著付經綸,“你把生的希望又還給她,一路跟蹤著,打算在她以為能得救時再讓死神突然降臨。凡事總有意外,小凝逃跑過程中撞見毒販交易,你放心不下一路跟隨,發現她還未斷氣就連開幾槍將她……”
“Well done!”他嬉笑著做個鬼臉,好像搶了同伴棒棒糖的調皮男生,有種令人作嘔的滑稽感。
趙蘇漾冷汗直流,原來發簡訊騷擾岑戈和她的就是付經綸!同時她又為岑戈強大的自控力點讚無數次,換做自己,就算手頭沒有槍也要徒手掐死這個無可救藥的變態狂。
付經綸深吸一口氣,自嘲地笑了笑,帶著一絲落寞,“最後我還是輸了。岑戈,你還真是個狡猾的演技派,偵查局欠你一座小金人。沒辦法,小人難防。”
“你他媽才是小人!”商鴻朗怒叱。
岑戈抬手往下壓了壓,讓他冷靜。
“因為自己童年悲慘,就見不得小凝生在幸福的家庭中。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和諧的家庭,你難道都要以一一破壞?”趙蘇漾咬牙看著付經綸,問:“還有,你之前說的那些關於自己的身世,到底是真是假?”
付經綸微笑,“你猜?”
“猜個屁!別跟他廢話了!”商鴻朗大聲說。
“怎麼,跟號稱測謊儀的岑戈在一起那麼久,連真話假話都聽不出來麼?”付經綸嘲諷道。
趙蘇漾皺了皺眉,沉默了。
“看來岑戈不是一個好老師。”付經綸又笑。
“是真話吧。”趙蘇漾忽然開口,定定地望著他。
“哦?何以見得?”付經綸很感興趣地問,“身為特案組的組長,我現在卻成為嫌疑人坐在這裡,你們所有人難道不認為我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嗎?”
趙蘇漾深吸一口氣,“你的內心深處其實充滿著對親情的渴望,充滿對幸福家庭的嚮往。你媽自殺去世,就是你畸變的開始,你跟所有童年不幸的孩子一樣,覺得無所適從。你心裡很清楚,你媽非常愛你,不忍你一個人在世上受苦,才會選擇帶著你一起走。你覺得母愛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愛,但卻悲慘地失去了。你說你感覺不到正常人的情感,不,我不那樣認為,正常的情感一直被你壓抑在心底,所以你毫無保留地對我說出自己的身世。這段身世,我相信你一定原原本本也對孔上前、周克和宋幽燁說過。你是個超級大騙子,但你比我們都明白,沒有什麼比真話更撼動人心,因此我聽完你口述的身世,跟你一起哭泣。我問你,如果你爸不是胡亂打人的酒鬼,你媽也沒選擇離世,你還會如此憤恨別人的幸福嗎?”
“小趙,你是在研究我的心理嗎?”付經綸不為所動,笑著問。
趙蘇漾提高音量,“你藏著一把槍,隨時可以殺人,選擇迫害岑戈的媽媽,而不是岑教授,就是最好的證明!母愛,你最最缺的就是這個,所以你見不得岑戈的媽媽走出悲傷,也見不得岑凝去世後,岑戈還能得到母愛。因此你把岑媽媽逼得精神出問題,見到岑戈就失常,讓他有家難回!我再問你一遍!如果你媽媽沒自殺!一直忍辱負重守在你身邊,陪你長大,你會不會成為現在這個付經綸!你說!”
“不要用這麼低俗的思想揣摩我,你們永遠不會懂我,所以,不要做無用功了。”
趙蘇漾眼色一厲,“你倒是回答我啊!”
付經綸不答,轉頭看著別處,目光空洞,眼角肌肉一抽一抽的,看上去詭異又恐怖。
岑戈拉著趙蘇漾的手,轉身走出審訊室。
“你演技真的太好,連我都騙過去了。”趙蘇漾有種重生感,抱著他的胳膊,忽然不爭氣地想哭。
“抱歉。”
“嗯?”
岑戈沒有答,只是將她拉入懷中。
趙蘇漾想,他指的可能是那兩句逢場作戲的“滾開”。她搖搖頭,乖順地靠在他身上,“不用道歉,別說兩句‘滾開’,你為了詐付經綸交待罪行,那時就算一腳把我踹開,我也願意配合!”
“我捨不得。”岑戈在她耳邊低語,“我現在還為那兩句‘滾開’自責不已。”
趙蘇漾心裡儘管甜甜的,表面上還佯裝著責備他:“下不了狠手的演員得不了奧斯卡!”
岑戈搖搖頭,雙臂一緊,將她抱得更緊。
困擾各地探員長達數年的年輕女子失蹤被害案幕後黑手終於落網,各大媒體爭相報導,上過付經綸課的學生們紛紛大跌眼鏡,感懷世事無常,人心叵測。詹澤琪閉門謝客,人前絕口不再提自己尊敬的導師,私下裡卻致電岑戈好幾次,一再確認當中是否存在誤會。
然而,事實就像萬年小學生柯南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真相只有一個。
探員在付經綸家中發現了許多個存儲虐殺視頻的硬碟,他對這些視頻簡直愛不釋手,好像看最愛的連續劇一樣,一有空就要挨個播放。他利用語音聊天室聯繫宋幽燁,二人狼狽為jian,宋幽燁根據自己的喜好去捕捉受害人,付經綸則以“我教你怎麼發泄才能獲得更大滿足感”為由,設計一套符合宋幽燁內心訴求的虐殺方法,並要求他在拷打受害人時拍下錄像,自己一有空就會到宋幽燁的眾多囚禁場所中親自觀看或者拷貝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