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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佳益沉默了一會兒,思路整理清楚後,才開口道:“我這些年為了報復我們村那些貪得無厭的老鄉,不光把他們送過來想要借打工之名不勞而獲的女兒賣給人販子、髮廊,如果配得上型,還把他們能用的臟器給賣了,別說腎臟、肝臟,就是心臟,我也賣。這就是我的初衷,至於後面那些自願賣腎的人,順手助他們一把而已,我沒親自做,都交給底下人了。”
趙蘇漾愣住了,下意識望向岑戈,得到他的允許後問:“你真的賣過別人的心嗎?”
“賣過。”
“人的心被取出來後,活不了的。”趙蘇漾有點難以置信。
“活不了就不要活了,有些人活著也沒用。”董佳益冷冷地回答,他一直都是帶著這種冷峻的表情說話的,好像只是在講一個從別處聽來的故事似的。
負責審訊的三人意識到,董佳益的罪行沒有買賣器官、販賣人口那麼簡單,他可能還是個直接或間接殺人犯。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評論小紅包送給 ^_^
☆、36|死魂靈(8)
“不知你們有沒有調查過我,我是白手起家,父母都是農民。 我上初中前,幾乎沒有離開過我們村子,枋徑村,你們肯定沒聽過,在桐州靠西北邊的一個鎮裡。”
一提到桐州,趙蘇漾就想起幾個月前自己和一琴在龍葳古城旅遊時遇到的覡族火災案。不過,桐州那麼大,小小一個村,如果不出點特別的事情,誰會知道?
地名也同樣引起了岑戈的注意,他抬眼望向趙蘇漾,正好,她也朝這裡看來,四目相對,她心知肚明地微微一笑,低下了頭。岑戈想起她當時心心念念的“興奮劑”,不禁也莞爾。不知那時她能不能想到,幾個月後的今天,兩個人坐在同一間審訊室里,再次為了一個案子而殫精竭慮。
“我們家很窮,底下還有一對龍鳳胎的弟弟妹妹,不過,很不幸,他們在很小的時候生了場病,都沒了……我爸身體不好,幹不了體力活,一年365天有300天都病躺在床上。”董佳益放鬆了些,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平放在跟前的小桌子上,“初中我是去鎮裡上的,高中去了縣裡的一中。毫不誇張地說,我讀書很刻苦,因為我知道自己不能一輩子留在村里,靠種菜種果園為生。可是我考上首都的一所重點大學時,跟所有貧困生一樣,學費和生活費的問題擺在了我父母和我面前,那時比較早,助學貸款什麼的,我們不懂。這些費用是村長幫忙解決的,村里人你家五十我家一百地湊,我媽欠條一張張寫,連二十塊錢的都寫,最後總算湊齊了。我去上大學後,家裡又少了一個勞動力,生活更不好了。我沒閒著,勤工儉學,一點一點地還村里人的錢。”
同樣是欠著學費,前幾天抓獲的“劃臉男”尹斌和董佳益的處理方式完全不同,一個好吃懶做,能拖就拖,不能拖就怪學校怪社會;一個勤工儉學,辛辛苦苦如滴水穿石地還著。偵辦尹斌案的趙蘇漾感觸頗多,尹斌又懶又可惡,可犯下的罪行比當初勤工儉學的董佳益輕許多。世事多變,用曾經的行為來評判今天的罪犯,看上去毫無價值。
“我推銷過牛奶、英語報紙、手機卡,還做過很多,我也忘記了。”董佳益搖了搖頭,接著說:“反正,錢我是一點一點還完了。畢業後我找到一份工作,收入還可以,從那個時候開始,很多東西就不一樣了。有些老鄉寫信或者打電話給我,問我借錢。”
正在記錄的趙蘇漾抬頭看了看他,覺得他眼中的冷峻更甚。
“那時,對於他們,我是懷著感恩之心的,年輕啊,講義氣,講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甚至覺得,為了償還他們的恩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畢竟當年沒有他們湊錢給我交第一年的學費,我連大學都上不了。他們只要開口,我就借給他們,一開始,一百兩百的,沒打借條,也沒說什麼時候還,我咬咬牙也就自己挺過去了,畢竟錢可以再賺,大不了吃得差點就是了。村長也找過我,說要修條路,讓我出資3000,我也交了。我剛把錢給他不到一個月,我爸生了場重病,我把他接到首都醫院,可我手頭基本沒什麼存款,只能先向我的同學、同事借,好不容易把我爸的住院費那些給墊了。我爸的病好了回去,我媽又病了,還得治。等我把我媽送回村里,村里人誇我孝順之外,覺得我有本事,有錢,父母連著生病,還能這麼快治好。他們不知道我那時過得多拮据,欠了別人將近兩萬塊錢。那時的兩萬是筆巨款,我不吃不喝拿半年工資才能還上。我又為錢發愁,剛好我有個同學在長寧,說有個項目問我願不願意辭職跟他一起干,回報率很高,我答應了,因為我得趕緊把人家的錢還上。我搬家那陣,連續吃了一個月的泡麵,別說腸胃怎麼樣,膝蓋都發炎水腫了。我都這樣了,還是陸續有一兩個老鄉問我借錢,一開口就是一兩千,說家裡要辦喜事缺錢。我實在沒錢給,他們可能去我家對我父母說了什麼諷刺打擊的話,我媽哭著給我打電話,罵我不能這樣沒良心,忘恩負義。”
商鴻朗有些動容,眉頭微皺,眼神複雜地望著他。如果不是心理變態,人不會無緣無故以殘害他人為樂,董佳益這段不為人知的灰暗過去,或許就是導致他走向極端的導火線。
董佳益深吸一口氣,慢慢地吐出來,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包煙,很有禮貌地看向趙蘇漾,“不好意思,我能不能抽根煙?”
“呃……行。”趙蘇漾點點頭。她入行不久,像這樣彬彬有禮的罪犯,十分少見。不過,她碼字時,心理越扭曲的人,就越描寫得風度翩翩,這種反差感她也不算完全沒經歷過。
商鴻朗高興了,把夾在耳朵上的煙也拿下來,正要點,餘光瞥見岑戈偏頭直直看著他,那眼神挺嚴厲的,就默默把煙放到了桌面上。
一根二手菸和兩根二手菸有區別嗎?顯然,某人認為有。
“謝謝。”董佳益頷首,點著了煙。
“我最後還是把錢給了他們。”他夾著煙,見桌上沒有菸灰缸,就用口袋裡掏出一張自己的名片,諷刺地笑了笑,把菸灰撣在背面,“可能是因為幸運,我跟我的同學合作的那個項目賺了一大筆錢,可以說是‘第一桶金’,我也摸到了一點門道,決定以後自己單幹。在這期間,老家的人但凡有什麼要求,其實就是借錢,我有求必應,儘管我知道他們從我這裡拿到的錢已經遠遠超過了當年我爸媽向他們籌借的學費。我成了‘提款機’一樣的人,肩負著全村人的生活開支,我答應‘借給’他們的錢,晚一兩天沒到帳,他們直接找我爸媽問。我問我爸媽,你們不覺得村里人有點過分嗎?他們老實巴交的,只跟我講,村長說了,我是全村人供出來的大學生,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的我,我的一切都是村里人給的,該還,就要還。”
“這也太過分了。”商鴻朗嫌棄道,“強盜邏輯!道德綁架!”
對於探員的認同,董佳益不以為意,望著天花板一角,眼神淡漠、語氣平淡地說:“從一開始的幾百,到後來說要蓋房子缺的幾萬,我做生意賺了不少錢,漸漸覺得這些錢不是個負擔,可他們三天兩頭的要錢已經讓我心中的感恩消失得無影無蹤。人的耐性都是有限的,我給他們錢,就是在打發乞丐。我們那個村一直富不起來,大抵跟村里人習慣於向鄉里要貧困撥款、向我要錢有關。可是,人言可畏,我爸媽還住在村里,村里人的言論對他們二老來說比什麼都重要,那是他們的‘名聲’。我想過要把他們接過來,可他們住了幾天就嚷著要回去,說鋼筋水泥的樓房,鄰居碰面招呼都不打,太不習慣,堅決不肯留下。”
有的人仗著自己曾經給人的一點恩惠,就覺得別人應該傾其所有一輩子報恩,得寸進尺。甚至認為,因為你富有,我貧窮,你就應該幫助我,不幫就是你為富不仁,喪盡天良。當這種觀念盤踞於一群人的意識形態里,就會演變為十分可怕的價值觀,讓那個被他們這樣要求的人痛苦不堪。
要錢果然只是一個開端,董佳益說,村里人求他辦事,生病了,就千里迢迢拖家帶口跑到長寧來要求住在市醫院,還不能是普通病房。一個人住院,其他人就住在他家,跟旅遊似的,讓他出錢玩遍吃遍長寧。有時一頓豪華大餐後,幾個村民咬著牙籤,眼神清高,“其實大城市的東西也沒什麼好吃,不如我們原汁原味的土菜!”董佳益只能賠笑。
一個病好了,回去一宣傳,老董家的兒子怎麼有本事,怎麼有票子,長寧怎麼繁華怎麼好玩,一個月至少兩撥人到他家落腳,胡吃海喝,臨走前帶得帶點什麼洋酒好煙。
他父母的“地位”在枋徑村高得要命,基本沒有勞動能力的父親還當上了掛名副村長。別說村里,連鄉鎮、縣裡都有人過來攀親戚,這種“榮耀”對老董家來說是前所未有的。
鄉里的學校要翻新,董佳益,你這個大企業家能不能贊助些,你可是我們鄉里學校培養出來的呀。
縣裡的圖書館要增購些東西,董佳益,你這個大企業家是不是該捐些書桌書櫃,沒有我們縣一中,你也考不上大學不是?感謝信已經寄到你老父母那兒去了,捐不捐的,你看著辦。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董佳益的一雙老父母享受村里、鎮裡人不知真假的尊重目光,住進了新蓋的二層小樓,也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兒子有本事,卻不知道董佳益在恩情和厭惡的包夾下漸漸患上了抑鬱症。
“抑鬱症使我總是覺得自己走在一片看不見盡頭的荒漠裡,我經常瀏覽一些鼓吹自殺的論壇和悲觀厭世的帖子,我的抑鬱越來越嚴重,一直用藥控制著,最嚴重時,我重金聘請的頂尖Psychological doctor(心理醫生)一周過來三次。”董佳益的一支煙燃到了盡頭,快燙了手才曉得摁滅。他摘下昂貴的Breguet手錶,左手腕上猙獰的割腕疤痕清晰地暴露出來。“我的靈魂已經死了,肉體還活著罷了。在我眼中,他們也是一樣,只是可供買賣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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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死魂靈(9)
過了兩年,董佳益的父親重病難治,終於去世了。 老母親一個人住在小樓里,由他請來的兩個保姆照顧著。村里人偶爾去看看,送點瓜果,就又算是“恩惠”了,好像幫著他贍養母親似的。老母親不願離開村子,不知究竟是捨不得住了一輩子的小村,還是捨不得村里人欣羨的目光和“大企業家之母”的光環。
有時候,吹捧和崇拜是一種比金錢誘惑更讓人難以自拔的東西。
“我家二丫昨兒個上你那兒去了,你幫忙著謀個工作,也好讓她貼補些家用。”當初“贊助”了20塊錢學費的一個老鄉某次打電話給董佳益,撕開了一道“幫村里人進城打工”的口子。誰都知道,他們家二丫出生時母親難產,有點缺氧,導致腦子不太好使,小學勉強讀完了,連鎮裡的初中都沒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