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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鮮的肉食顏色必然鮮亮透徹,摸上去不粘手,指頭壓下去後能迅速彈回。
蘇曼嘗試著剝掉蝦殼,卻發現蝦殼滑溜溜的不沾手,顧得了頭,顧不了尾,費勁千辛萬苦,剝出來的蝦仁上還帶了圈硬殼。
一隻手從她旁邊伸出,捉了一隻蝦出來,林大廚那獨特的南方軟語在耳邊響起,“這個蝦子要這樣剝,左手捏頭,右手捏尾,先從尾部擠,左手再從頭部一擠——”
蘇曼眼也不眨的看著他的動作,蝦肉先是從中間鑽出蝦殼,接著隨著他左手的動作,一條完整的蝦仁便被剝了出來。
蘇曼拿起一條蝦,按照林大廚的動作示範,試驗了起來,她專心致志,感受著蝦的手感,一點點的嘗試著如何把蝦精確的擠出來。
林大廚一直耐心的蹲在她身旁,看著她的動作,他的眼睛中流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在蘇曼一遍又一遍單調的重複過程中,他驚奇的發現了蘇曼驚人的天分——
這個孩子,剛開始,並不能一次把蝦肉從殼裡擠出來,但隨著她一次次的調整,她的動作越來越熟練,現在右手輕輕一動,蝦肉就從蝦殼中彈了出來,而隨著她的再次調整,蝦的上半部分也開始順利彈出。
這是一種令人驚艷的學習天賦,她幾乎不會犯同樣的錯誤,通過一次又一次的調整,尋找到了最佳方法。
如果這種天賦運用到廚藝上,林大廚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幾乎不敢想下去,這意味著只要她願意,任何一道菜,在她手中都會越做越好,也許做上二三十次,她就會熟練的掌握了這道菜。
要知道,一個學徒,學習一道新菜,往往是顧頭不顧尾,經常會重複的犯上同一個錯誤,一道菜,要經過許多次重複加工,才會記憶深刻,所以每一個學徒都會同時學習很多道菜,在不斷的犯錯誤的過程中,加深印象,一兩年後,他的廚藝才會有了明顯的提高。
而蘇曼,卻似乎不存在這個顧慮,每一道經典菜餚,每天做上二三十次很正常,如果她重複個二三十次,就可以掌握這道菜,那用不了多久,上海菜杭幫菜,就阻擋不了她的腳步了。
這個誘人的想法一經浮出,林大廚便再難壓抑住心底的悸動,他整理了下思緒,輕聲開口道:“清炒河蝦是杭幫菜里的名菜,因為蘇杭多河,所以蝦很常見,這道菜第一關就是剝蝦,但是剝出來的蝦卻不能直接炒制。”
蘇曼微微錯愕,很快反應過來,林大廚,這是在主動授藝!
當初老埃爾把幾個中餐部攪的天翻地覆,她雖然留下來了,可她看的出來,中餐部的幾位主廚都有自己的驕傲,基本上眼中並沒有她的存在。
可馮子期僅僅一句話,就讓林大廚心甘情願的聽從,甚至把她當做上賓對待!
蘇曼心中,第一次對馮子期的身份起了懷疑,這個廚藝高深的邋遢男人,到底是什麼人?!
林大廚站起身,把蘇曼剝好的一小盆蝦仁拿了起來,在水槽里接了些水,拿了雙筷子輕輕敲打,微笑著道:“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們很多時候吃的蝦仁,都是紅色的。”
蘇曼一愣,下意識的反問道:“蝦仁不就是紅色的嗎?”
她家裡的炒飯用的蝦仁,就都是紅色的,在炒好的金色炒飯里,看著十分賞心悅目。
林大廚啞然失笑,這個時候,他已經用筷子攪打了五分鐘,他停下手,端起浸泡了蝦仁的水盆送到了蘇曼面前,肉眼可以清晰的看到,水面上漂浮著一片片宛若透明薄膜的蝦衣。“這個軟殼,學名叫做真皮,因為這個貼在蝦肉上,做熟的蝦仁才是紅色的,像是水煮大蝦,煮出來都是紅色的,就是這個道理。”林大廚不厭其煩的講解著。
第163章 清炒河蝦仁
蘇曼恍然大悟,沒想到一道簡簡單單的清炒蝦仁也有這麼多學問,林大廚隨即把水倒了出去,看著越發清澈透明的蝦仁,蘇曼心服口服。
林大廚又拿起了小調羹,分別放了點鹽和鹼:“泡上十五分鐘,衝去鹽和鹼,鹼的味道比較大,要多衝幾次,泡過以後的蝦仁,口感會更有彈性。”
吩咐完畢,林大廚一拍腦袋,叫了起來:“哎呦,瞧我這記性,沖乾淨以後,記得用牙籤把蝦線給挑掉。”
蘇曼認真的點了點頭,一雙緊緊的盯著她面前的這一小盆蝦仁,費了這麼多功夫,她對這一小盆蝦仁已經生出感情來。
人都是這樣,耗費的精力和時間越多,越不捨得割捨,為什麼很多相處多年的情侶,明明已經不可能再相處下去了,卻還戀戀不捨,要多次分手,一次次的在心頭割肉,才能最後決裂。
做菜也是這樣,每一道菜,從最初的採購,到清洗,切丁切塊,準備配菜,到最後的下鍋爆炒,越是複雜,就越是凝聚了廚師的心血,也就越有成就感。
二十分鐘後,蘇曼帶著去了蝦線,沖洗乾淨的蝦仁,再次找到了林大廚,林大廚笑了,這次他完全放手,讓蘇曼自己施為:“加一點鹽,蛋清,還有澱粉,攪拌好了放冰箱裡鎮十分鐘。”
蘇曼痛快的應了,弄好了以後,把裝著蝦仁的小盆上蒙上一層保鮮膜,小心的放到了冷藏室,接著就守在了冰箱前,隔上一會,就看一眼手錶。
林大廚忙過一會後,一回頭,便看到蘇曼這副眼巴巴的模樣,心中一軟,某個角落瞬間坍塌。
他當初剛學菜的時候,也是這樣,每做一道菜,他盯著鍋不斷的吞著口水,等著菜出鍋,瞄一瞄左右無人,趕緊撈上一口嘗嘗,他十分能體悟到蘇曼的心情。
不過,他也只是對炒制出香味的菜餚感興趣,這丫頭,能守著冰箱門寸步不移,還真是奇葩了。
他對馮子期的眼光徹底的佩服起來,同時還有了一絲嫉妒,像是新收的八零後小徒弟們,哪個有耐心這樣守著一道菜,早就不顧他的交代,跑去和別人聊天打屁去了。
這小丫頭做徒弟,可真是不錯!
蘇曼盯著手機,看著分針跳動一下,趕緊把冰箱打開,拿出了冰鎮了十分鐘的蝦仁,巴巴的送到了林師傅面前,熱切的看著他,等待著下一步指示。
林大廚微微一怔,這模樣,可真像是家養的小貓,等著主人餵奶,他好笑的伸出手,拍了拍蘇曼的肩膀,接過了她手裡的蝦仁:“這次我來炒,下次你就要自己動手了。”
蘇曼小雞啄米樣的連連點頭。
林大廚把鍋架了起來,卻不忙點火,指著手邊的小盆蝦,“等下我們就能看到你的澱粉和蛋清放的怎麼樣了,澱粉多了,蝦仁就干,蛋清多了,炒的時候就會飄絮,但是澱粉和蛋清放少了的話,蝦仁又不夠滑嫩。”
蘇曼凜然,盯著那一小盆蝦仁,瞬間起了敬畏之心,這玩意看著簡簡單單,可就跟走鋼絲一樣啊,差之毫厘謬之千里。
怪不得蘇杭一直強調火候,這個火候,不單指上灶時的灶火,應該還包含了添加各種輔料的分量。
林大廚看著蘇曼被嚇得戰戰兢兢的樣子,暗自好笑,終於點開了火,“這是最後一步,也很關鍵,我們要用滑油把蝦仁炒熟。”
蘇曼又是一凜,這道清炒河蝦仁在她心中瞬間飆升到了五星級的難度,像是宮保雞丁,也不過是四星難度。
滑油,她聽蘇杭講解過,這是專業廚師烹飪的一種手法,在家庭燒飯中倒是很少用到。
所謂的滑油,就是把油加熱到三成熱,大概和開水的溫度差不多的時候,把菜放進去,轉小火慢慢的炒熟。
簡單說,就是油溫很低。
這種烹製手法,多用在類似蝦仁,肉丁需要保持口感滑嫩的菜餚上,有時候拌涼菜也會用到,比如嗆拌捲心菜。
蘇曼雖然知道,卻沒怎麼練習過,她極是感興趣的睜大了眼睛,看著林大廚施為。
林大廚把鍋微微燒熱後,調成小火,把蝦仁倒了進去,鐵勺在其中不斷的滑炒,這種時候,油溫本就不高,自然用不上顛鍋了。
蝦仁很快微微泛白,林大廚把蝦仁盛盤,蘇曼喜滋滋的看了看蝦仁,又看了看林大廚。
林大廚又笑了,“你看我做什麼,這道菜還沒做完呢。”
蘇曼大囧,這還沒做完啊!
林大廚把火開到中火,在留的底油里加入了翠綠的蔥段,煸炒出香味後,把蝦仁倒入,對著蘇曼吩咐道:“水澱粉!”
蘇曼趕緊調製出了小半碗水澱粉,那邊林大廚手不閒的顛了幾下,把水澱粉嘩啦一下倒了進去,片刻之後,終於出鍋!
看著烹製好的蝦仁一個個晶瑩剔透,帶著淡淡的粉色,搭配翠綠的蔥段,看著分外誘人。
蘇曼一吸鼻子,屬於蝦仁獨有的鮮香氣息立刻撲鼻而來,她陶醉的道:“真香啊!”林大廚哈哈大笑,主動的遞了雙筷子給蘇曼:“嘗一嘗。”蘇曼立刻夾了個蝦仁入口,Q彈,清慡,滑嫩,說不出的慡口美味,她的眼睛一下眯了起來。
其實仔細計算一下,這一道清炒蝦仁,哪怕不算最初剝蝦的工序,也需要整整半個小時才能炒制妥當,能不好吃麼!
林大廚吩咐道:“好了,今天這道清炒蝦仁就由你來做了,剝蝦叫他們剝,其他的你自己動手。”
蘇曼連連點頭,知道這是看在馮子期的面上,她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林師傅,那個,馮師傅是做什麼的?我看他每天都很累的樣子。”
馮子期給她講解的時候,都站的比較近,他身上總是帶著濃郁的酒味,同時,蘇曼也注意到,馮子期張開的眼中遍布血絲,似乎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林大廚一臉詫異:“你不知道?”
蘇曼誠實的搖了搖頭,林大廚輕嘆一聲,“馮師傅是我們北京飯店最好的廚師——”
蘇曼半張嘴巴,難以置信,她知道馮子期的廚藝很高,可是沒想到,居然會被一個中餐部的主廚抬舉到了如此高的地步!
北京飯店最好的廚師!
她可是知道北京飯店裡臥虎藏龍,她幾乎在每個餐飲部都呆過,自然是看得出主廚們的本事的。
林大廚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說明他認為這就是事實。
不過她轉念一想,馮子期簡單的一句話,林大廚就毫無保留的傾囊以授,可見馮子期的確很有地位。
蘇曼沒想到,隨隨便便就撞上了這麼好的師傅,那她不就是一棵樹,而馮子期,是傻傻的撞上來的兔子?
林大廚嘆了口氣,“可惜了——”
蘇曼耳尖的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忍不住追問道:“可惜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