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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擢升治粟內史之位的鄭國仍舊脫不開整天盤桓鄉野的粗豪,聞言搶著開口說:“太子多慮了,韓國可不是一開始就時興陰謀詭計的,您難道把‘勁韓’之名忘了嗎?”
勁韓,說得便是韓國之人中正憨直、明知不可為卻不為苟活於世而折節彎腰,唯有真誠以待才能讓中正之人回頭,與之相交。
鄭國是韓國末代國君韓安送來消耗秦國國力的,他正是堪稱“勁韓之民”的一名老吏,正因為嬴政在近臣周旋之下看透修渠的好處和鄭國本人的才能,進而對他恭敬相待,終於打動了鄭國,令他心悅誠服的留在秦國,成為一名對秦國鞠躬盡瘁的忠誠臣子。
由鄭國親口說出的話讓扶蘇豁然開朗,他躬身行了一禮,感激道:“多謝老吏提醒。”
鄭國憨笑著擺手回答:“太子客氣,太子願意以才取士老臣才對您感激不已。”
李斯聽到此處,插話道:“太子打算以什麼高位迎接張子房?”
扶蘇臉上為難的神色褪去,平靜的說:“以張子房之才,扶蘇願意長史之位恭迎其入主我大秦官制。”
李斯摸了摸頜下的鬍鬚,瞬間笑了起來,高聲道:“陛下當年以長史之位待老臣,國尉丞也曾身居長史之位——長史,真是個不錯的位置!太子高見,老臣竟沒辦法給您更多提示了,這位置極妥當。”
扶蘇聞言勾唇而笑,認真的說:“扶蘇雖然有心、也有誠意迎接張子房,此番前往灞宮也沒有把握,還請治粟內史與我同行。”
鄭國臉上憨厚的笑容不改,高聲應承:“雖然未曾與張子房見過,太子有需要,老臣必定全力以赴,在他面前為太子說好話。”
尉繚被鄭國的話逗得大笑出聲,一面咧嘴揉著疼痛不絕的腿膝,一面捂著肚子說:“老令別在都我啦,您出現在張子房面前對太子而言已經是最有利的佐證——秦國容得下天下有才之人。”
鄭國對尉繚拱手,憨聲重新開口:“老臣已經不辱使命,給太子做個合格的功績牌坊。”
鄭國有意逗樂,霎時,大書房中笑聲震天,再做的諸位重臣全都克制不住大笑出聲,沒多久,扶蘇乘著馬車,帶著鄭國一同前往灞宮。
灞宮臨水,正應了春日凍人不凍水,宮中空氣濕潤,枝頭已經抽出嫩綠的幼芽,迎春枝頭甚至綻開嫩黃的花蕾,引得貪俏的宮女結伴悄悄摘下別在鬢髮之中,正是一片早春的好時節。
張良此時斜倚著一張大案坐在灞宮池水旁,眼睛看著濃綠的湖水,視線隨著幾隻歡快漂游在水面的野鴨移動。
他雖然耐得住寂寞,可灞宮的生活太平淡美好,他也……覺得無趣,這裡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幾年如一日,哪怕張良有讀不完的書簡陪伴,仍舊覺得仿若一抹闖入富貴鄉的遊魂,哪怕沒有榮華富貴,他仍舊喜歡整日被忙碌充塞的生活,與平淡格格不入。
張良嘆息一聲,搖頭苦笑:“竟然覺得現在的生活不如原本在宮外帶著一群沒本事的蠢人抗秦有滋味。哎,也不知道宮外現在是怎樣一番情形。”
張良推開大案起身,緩慢的挪動著腳步向宮牆走去,但他很快用強韌的心性克制住自己的行動。
他與秦王——不,現在是秦朝的陛下了——有過君子之約,不改貪圖其他。
“先生立於宮牆之下,宮中太無趣了吧?”一道溫和的聲音在張良身後響起,他立刻收起臉上虛弱的神色,用平靜而疏遠的笑容將自己包裹起來。
張良轉過身,視線在身著華服、高挑強壯的年輕男子身上轉了一圈,嘴角綻開比春花更加嬌艷的笑容,柔聲道:“秦國初立,太子百忙之中竟為了子房抽空走一趟灞宮,子房愧不敢當。”
張良不愧是心思通透之人,只考慮教導過的胡亥公子是什麼性子,這座灞宮之中的自己又有什麼本領,已經將扶蘇前來的心思揣摩得八.九不離十,剛一開口便徹底堵住扶蘇的話頭,讓他無法接下去進行談話。
扶蘇果然住口,看著比自己矮了一頭的張良安靜下來,兩人沉默的對視許久,扶蘇直接躬身拱手道:“先生反秦、刺秦,為的是擔憂原本韓境百姓受我大軍磋磨,如今秦朝治式已建,天下推行郡縣制,先生就不想參與其中,為百姓謀福祉,監管我大秦上下官員如何對待百姓么?”
張良聞言神色沒有絲毫改變,眉頭動也不動,口氣淡淡的說:“太子既然親自前來,自然將天下百姓記掛在心頭,子房一介囚徒,又何須掛念天下民生?百姓最差不過是重燃戰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