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頁
扶蘇過去應經因為服用胡亥贈送的丹藥而躲過一劫,因此對胡亥先對自己說“暫時拿不到”之後又飛快的得到這種神奇丹藥而做出過許多猜測,比如胡亥為何會急著出宮之類的,以此推測出胡亥也許付出了遠超自己想像的代價求得神醫賜藥——扶蘇絕不相信胡亥隨口胡謅的“天降仙丹”,對於身邊帶著一隻頗通人性鷹隼的胡亥來說“天降”兩個字本身就意味著破綻。
此時聽到胡亥終於忍耐不住而爆發出的不滿之語,扶蘇反而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他伸手將胡亥拉近懷中,將自己的嘴唇印在胡亥臉頰上細細親吻,胡亥感受著來自愛人的溫柔安撫,終於忍不住心裡懸置的恐懼,丟開防備,緊緊抱住扶蘇有力的腰,將臉埋在扶蘇頸側,低聲啜泣:“我真害怕自己不轉身的時間,阿爹忽然又殘毒發作,痛不欲生的倒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滿頭冷汗的翻滾慘叫——御醫調配的解藥,誰、誰知道效用是不是牢靠!”
扶蘇抱著他輕柔的搖晃著,手掌一下接一下從細瘦的脊背撫過,他本想對胡亥解釋嬴政今日冷臉的原因,可面對胡亥這幅完全不在乎朝局的模樣,扶蘇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胡亥完全在以一個兒子的身份擔憂父皇的身體,那麼他就不必知道父皇希望他明白的事情——父皇過去能夠保護胡亥不參與挑弄人心的政局,扶蘇有把握自己也能夠護著胡亥隨心所欲。
可扶蘇沒想到胡亥不管不顧大哭一場之後,竟然徹底收起之前的作態,擦乾淨臉,握著他的手低聲說:“扶蘇,給我講講阿爹希望我明白的事情吧,我不想讓他失望。”
扶蘇心疼的摸了摸胡亥頭頂,嘴角卻掛出笑容,心中快慰的想:胡亥徹底變成一個男子漢,不再需要其他人的保護了,就像他飼養的鷹隼,羽翼已豐,憑自己的力量就足以翱翔天際。
扶蘇笑著托起胡亥的下巴,命令道:“把頭抬起來,看著我——你不是心裡不明白,是不願意明白。”
胡亥面色霎時變得紅白交錯,四處游移不定的眼神過了好一會才敢於扶蘇相交,他抿緊嘴唇,沉默許久,忽然高聲道:“你知道我是誰!秦朝天下我在乎的人只有你和阿爹,你們活得好好的就夠了,我才不願意管尉繚死活!”
語畢,胡亥坐穩身體,咬緊牙關,眼圈泛紅的說:“哪怕治好了殘毒,阿爹也覺得自己命不久矣了對麼?所以……所以他在給你鋪路,希望留下一套絕無二心的忠臣班底。”
不等扶蘇反駁,胡亥嘴角已經揚起冷笑,語調尖銳的說:“李斯兒女娶嫁都是秦國的公子、公主,尉繚又接受了始皇帝的恩賜,再得一條命,不用躺在床上苟延殘喘,王翦上將軍雖然年老體衰不堪用了,可他兒子在戰場上欠了你一條命,而蒙恬上將軍與你有半師之誼!整個朝堂的重臣早與你磨合幾年,現在又都有了不能背叛的理由,阿爹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哪怕現在死了,也死而無憾!”
扶蘇看著胡亥的神色,心疼的情緒越來越重,他伸手重新將胡亥攬在懷中,親了親他的發旋,柔聲道:“父皇不會死的。”
父皇上輩子遭遇的刺殺次數遠遠超過今生,下毒的事情也從不少,可上輩子父皇都活到了天命之年,此生又怎麼可能比上輩子過世更早。
胡亥傷心到了極點,對著扶蘇情不自禁露出幼童的執拗,蠻不講理的說:“你騙我,沒有人是不死之身。”
扶蘇不由得笑開,貼上去吮淨胡亥眼角的淚水,柔聲道:“至少不會是今年,也不會因為殘毒。別鬧情緒了,父皇為人你我一樣清楚,哪怕他真的餘毒未清,知道國尉的病情也會把藥讓出來的。”
“阿爹不會有事兒的!”胡亥搶白了一句,然後臉上慢慢暈出一層薄紅,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是在無理取鬧了,不由得收聲不肯再說。
扶蘇也不催促,等到胡亥自己收拾好情緒,他才慢慢說:“明白父皇因為什麼生氣了?”
胡亥點點頭,侷促的說:“我不會再當著外臣的面破壞阿爹的正事了。”
他閉上眼睛,一字一頓的說:“我明白阿爹的意思——身為君王,私情永遠無法和朝局安定相提並論。”有了完美繼承人的始皇帝根本不怕離世,而自己用私情牽扯著他,意圖深厚的父子之情引誘他做出錯誤的判斷,這才是自己真正不可饒恕的錯誤。
扶蘇看著胡亥周身冷凝了不少的氣質,漸漸收起臉上的笑意,手掌細緻的撫摸著胡亥的臉頰,忽然開口:“我不是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