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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是嬴氏的,孔鮒作為一個學派創始人的後人卻享有不弱於皇室的名望,並且毫不遮掩的使用名望帶給他的權利,不斷接濟被清理出朝堂那群叫囂著法先王最凶的學子。
扶蘇覺得留下此人壞處似乎比好處還要大一些。
不過說到底,這些人始終是跳樑小丑,影響不了秦國治理天下,真正讓扶蘇意識到當初父皇越來越暴戾的問題是土地。
正如扶蘇自己一清二楚的,天下是嬴氏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遷入咸陽城中的富戶入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斷自百姓手中購買土地,並且試圖將百姓納入自己家中,讓這些人在秦國的戶籍上消失不見!
與舊貴族勾連發家,再用不義之財挖秦國牆角,扶蘇怎麼會留著他們呢?
眼下易刀幣為圓錢從而徹底吸取商人富戶的資財是最狠最快的辦法,令他們傷筋動骨,緊接著,扶蘇還另有後招等著這群不識抬舉的人。
腦中將接下去要做的事情轉了一圈,扶蘇大步走回書房,伏案批閱奏章,燈火直到夜半才熄滅。
他滿身疲憊的躺在榻上,下意識翻身摸了摸身側的位置——空蕩蕩、冷冰冰的。
扶蘇動作一僵,回身躺平,雙手交握在腹前,過了片刻坐起身,擁著錦裘神色空茫的環視了奢華的睡房,神色寂寥。
長夜漫漫,他身邊卻連一個能隨心所欲閒談的人都沒有,胡亥跟隨父皇前往東南之地已過兩載,父皇又遭行刺,一場大戰再所難免,也不知道胡亥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他在的時候,我從沒覺得寢房如此空蕩,讓人睜開雙眼都不知道身在何方。
守在門外的內侍梁見太子起身,趕忙墊著腳躬身入內,低聲詢問:“太子又何吩咐?”
扶蘇習慣性的撐起笑容,視線卻已經情不自禁落在自己接下的衣袍上,直接吩咐:“將胡亥留給我的龍佩取過來。”
內侍梁忙不迭將龍佩送到扶蘇面前,燈光照在龍佩上,映出一層流水般溫潤的光芒,扶蘇抬手將龍佩輕輕攏在掌心,指尖在古樸的花紋上摩挲而過,擺擺手示意內侍梁離開。
當他在室內獨處,扶蘇合上眼,將嘴唇輕柔的貼在龍佩之上。
許久後,房中響起一聲嘆息。
扶蘇身在咸陽宮中,作為合格的繼承人處理政務、梳理國內繁亂的事務,遠在泗水郡的始皇已經帶著胡亥到達軍中,見到王翦上將軍。
“陛下大案,老夫徹底放心了!”王翦年歲已高,可身材魁梧壯碩,渾身肌肉緊繃,眼神沉穩內涵華光,說話中氣十足若非滿頭華發,完全看不出年歲。
嬴政趕忙扶起跪在地上的王翦,大笑著說:“勞上將軍擔憂了,朕中毒再被胡亥和一群御醫壓著調養,經此一劫反而覺得渾身舒坦多了。”
聞言,王翦臉上的神色也緩和不少,跟著笑了起來,抬起手臂在軍中比劃一圈,示意道:“此處炎熱,待久了將人熬得精瘦,可只要不是適應不了,士卒們一個個反而都更加硬朗了,想來陛下也如此。這是胡亥公子嗎?看著簡直像是成丁了!”
秦國十六歲成丁,王翦一句話說出口,胡亥馬上開心的笑了起來,拱手道:“多謝上將軍誇獎,幸虧阿爹和阿娘個子都高。”
兒子被誇獎,嬴政跟著笑了起來,他上前捏了捏胡亥的手臂,然後搖搖頭:“就是太瘦了,渾身都沒肉,也不知道他整天習武時候怎麼舉起劍的。”
王翦明白嬴政此時說出口的話完全是自謙,沒跟著他一起應承胡亥瘦巴巴上不了戰場的話,轉而笑道:“陛下這一路怎麼走了如此久?臣在此處等待陛下許久了。”
嬴政臉上遮掩不住的笑意終於消退些許,他嘆息一聲,無奈的說:“幾百年戰亂不息,朕以為各處路況如同老秦三郡那樣,就算不至於特別規整,至少也能走得通,結果這路上……哈,還真是只有人能‘走’,馬車都過不來!”
嬴政說著伸手比了個“二”的姿勢,皺眉不滿道:“朕帶來的兩架副車都壞了。”
胡亥笑眯眯的插嘴:“第二駕副車正好壞在壽春,我就押著阿爹停在壽春宮裡多留了四個月,把冬天度過了,御醫們那時候都說阿爹身體不太好,適合靜養。”
他忽然轉過身,指向中車府衛士身後那一片黑壓壓看不清楚的東西,高興的說:“阿爹給上將軍帶來禮物了——您不妨猜一猜那都是些什麼人?”
王翦年歲擺在這裡,即使身體依舊硬朗,眼睛卻有些花,越遠處反而看得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