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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城市,別隨地吐痰,要罰錢的。」老鄉隨便提醒了一句便沉沉睡去,懷裡死死抱著那隻地攤上買來的廉價尼龍袋。
對面坐著一個很瘦小的男人,拿著一張皺巴巴的彩色《三江晚報》,起先遮住他大半邊臉,一隻眼睛鬼鬼祟祟打量周圍旅客,等到確定沒有異常才把那小半張很老態的臉龐縮到報紙後面,陳二狗看到那份報紙上大篇幅在講述一個兩元錢中500萬大獎的幸運兒的狗屎故事,也是倔強性格使然,苦了二十多年的陳二狗從沒想過靠中彩票改變生活,一來是他不信他有這個運氣,二來是心疼那兩塊錢,最後也許就是內心那點僅剩的可笑而迂腐的書生意氣,陳二狗學著老鄉緊緊摟住裝有全部家當的布囊,漫無目的地盯著那雙緊攥著報紙的手,他記得爺爺小時候總喜歡握著他的手說些現在都不明白的詞彙術語,晦澀玄奧,不知道如今陳二狗的信天地鬼神是不是就那麼薰陶出來的。
陳二狗望著窗外,右手下意識撫摸著一根系在左手腕的紅繩,這場外出讓他想起當年考上高中,只是那次的結果情理之中意料之內的讓他灰溜溜回到張家寨,不知道這次會不會重蹈覆轍,想到這裡,陳二狗虛空寫了一遍「重蹈覆轍」這四個字,還好,沒忘記,也不知道自己這麼點墨水能不能算小半個屁大的讀書人?
車廂內都是跟他老鄉差不多形色的打工者,因為不是高峰期,有個坐位不算難,天色昏暗起來,大城市附近的天空似乎特別高,高到讓人看不到星星,張家寨的夜晚仿佛觸手可及璀璨星空,陳二狗揉了揉略微疲倦的臉,朝玻璃窗戶吐出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城市這麼大,人那麼多,要爬得比別人高,得多難?比高考時的英語聽力測試部分難多了吧?」
附近突然熱鬧起來,原來是一個人說自己拿到了可口可樂大獎拉環,三萬塊,但急需要錢,想換五千塊現金,然後他周圍幾個人就幫著起鬨,一個個恨不得以身相許般眼巴巴望著那個拉環,陳二狗欣賞著這群人的精彩表演,嘖嘖稱奇,他不信這個,因為他覺得事出異常必有妖,他在張家寨忽悠別人的時候就著實下了番功夫去練習肢體尤其是臉部變化,可以說這些年就是一部張家寨村民與賤人陳二狗鬥智鬥勇的戰爭史,所以他出門前就告誡自己一旦額外的好事突如其來,必須謹慎再謹慎,這樣類似的叮囑母親也說過,她雖然一輩子沒走出過張家寨,但小小一個村子就讓她感受人心險惡和叵測的辛酸,當然怕這個小兒子出門在外吃虧。
「糊弄人的把戲,沒什麼看頭,十輛車上四輛都在玩這套。」被吵醒的老鄉不耐煩道,翻個身繼續睡覺,嘴裡念叨著什麼不中聽的髒話。
「假的?」陳二狗輕聲問道,欣賞著那幫人裡應外合交相呼應的姿態,就跟看電視一樣,這個時候陳二狗突然覺得不管這次出門能不能賺到錢,光是看一看這花花世界光怪陸離的場面就挺值得。
「這花樣也就能騙騙你這種第一次出來的書呆子,書讀多有啥子用,還不是得跟著我去打工。到了上海跟著我多看這點學著點,現在大學生都不值幾個錢,別說你一個高中文憑的。」小學都沒畢業的遠房親戚冷嘲熱諷道。其實這人當初出來打工光是路上就被人騙了兩次,只不過在外面廝混了幾年,在陳二狗面前還是想充回明白人的。
陳二狗雖然沒有富貴那對種待外人的詭異脾氣,沒達到這個哥為人處世的妖孽境界,但還不至於為了這種酸溜溜的狗眼看人低而惱怒,第一次出門在外陳二狗也確實需要依仗著這個村子裡在外面混得最風光的親戚,能忍不是壞事,繼續觀察那伙騙子的言行舉止,卻突然斜眼餘光發現那個讀報紙讀了大半個鐘頭的矮小男人在注視自己,陳二狗不得不警惕這個長得頗賊眉鼠眼的傢伙是不是對他有所企圖,表面不動聲色,等待著這人的下一步動作,以不變應萬變是他和張家寨眾多刁民長期鬥爭中積累總結出來的寶貴經驗。
那個長相嚴格超出年齡界線的男人使勁盯著陳二狗,最後乾脆丟開那張作為掩飾的報紙,赤裸裸,就跟看見了株野人參一般。
很快連陳二狗老鄉都察覺到這個陌生人的奇異眼神,他瞧瞧陳二狗,這狗崽子一副他再熟悉不過的裝傻德行,再看看這個怎麼看都不像正經農民的傢伙,長得跟三條腿的驢犢子,這兩個人坐在一起讓他很不舒服,總覺著不安全。
陳二狗就不說話,打死不開口,僵持了十五六分鐘,等到身為旁觀者的老鄉再度無聊睡去,對面那個人終於憋不住,一出口就是滿是感慨:「兄弟,你不簡單啊。」
「怎麼說?」陳二狗一副受寵若驚的神情,演技絲毫不遜色於那批唱雙簧的「群眾演員」,陳二狗不需要照鏡子都知道自己現在有著一張最淳樸農村見到大把錢的竊喜和忐忑,他在那個自稱不是高幹子弟的女人面前不敢施展這方面天賦,不意味著對付不了一個江湖騙子。
「《金剛經》說『相由心生』,我恰好懂點面相,出門相識便是緣分,在這裡不妨給你說一說,兄弟,你要是信我,我就說,要是不信,我就不開這個口。」他一本正經道,那張很顯老的臉龐掛滿真誠。
「信。」陳二狗點點頭道,《金剛經》?聽過書名,至於裡面到底有啥內容,文學修養寒磣得很的陳二狗是完全一竅不通,他對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還是存有一點敬畏之心的,雖然半桶水的多,但每個行業中難免有一兩個稱得上「大家」的角色,只不過陳二狗是信這個風水堪輿,信的不是眼前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