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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富貴來到陳二狗身邊,那張老繭一層疊一層的粗糙大手無比靈巧地在陳二狗遭到重擊的脖子和下肋輕輕一按,摸清幾個穴位後笑道:「沒有大礙。」

    旗袍美女和熊子一伙人聽到這話後下意識鬆了口氣,顯然如果那個叫陳二狗的傢伙如果真出了問題,今天的事情就沒完,旗袍女眼中沒有半點記恨,反而有著不加掩飾的欣賞,這北方大個子既然能輕鬆解決掉在警備區算得上好手的熊子,甚至連在南京軍區數一數二偵察連呆過六七年的吳煌都被直接撞飛,那意味著除非搬動國家暴力機關來強行鎮壓,否則短時間內找誰來幫忙都是白搭,但就算驚動了上海警備區或者武警總隊,她相信這之前大個子已經把他們所有人蹂躪個遍,那將是個兩敗俱傷的糟糕結局,她不喜歡這類消極的非零和博弈,甚至可以說憎惡。

    旗袍美女幫哭啞了嗓子的刁蠻女孩擦拭眼淚,柔聲笑道:「小逗號,你老在我們這幫人耳朵邊嚷著要見大英雄和大壞蛋,今天見到了,是不是才發現很無趣?你啊,別以為泡過幾次吧見過幾次群架就懂江湖了,江湖這地方,我們的父親甚至爺爺都摸不透,走得小心翼翼,睡覺都生怕一不留神陰溝裡翻船,你才多大的孩子,生活不是武俠小說,你也不是那本小說里的女主角,沒有悲天憫人的大俠會救你,這個世界的大俠啊,不是被奸人害死了,就是被惡人帶壞了。你聽姐的話,按照你媽的意思老老實實去加拿大留學,聽到沒?」  

    暱稱是小逗號的女孩抹了一把眼淚,哽咽著點頭,她痛恨出手恐怖的陳富貴,但更恨那個明明沒有多少本事卻氣焰跋扈的傢伙,一個名字叫二狗的混蛋,一個只知道落井下石、狐假虎威、裝腔作勢和馬後炮的小癟三加大烏龜!要是能咬人,咬了人還不會被那個笑起來很憨厚很溫暖的傻大個揍,她早恨不得衝上去把陳二狗咬下一塊肉。

    鬧劇終於結束,旗袍女最後瞥了眼大個子,無意間發現陳二狗那廝竟然得寸進尺地將視線投向她胸部,告訴自己來日方長的她轉身離開,可總覺得自己一襲旗袍包裹下的背影被那雙賊眼一覽無餘。

    張兮兮一伙人也散去,甚至沒敢向陳富貴說一聲謝謝,不是不想說,實在是心中畏懼太過強烈。

    小夭跑到陳二狗跟前,一臉心疼,使勁抓住這個男人的手,她硬是忍住眼淚不哭出來,倔強得楚楚可憐。

    陳二狗呼出一口氣,拍了拍王解放的肩膀,朝王虎剩喊道:「趕緊拉解放去醫院看一下,這種內傷不能忍,必須完全根治,否則後半輩子有他苦頭吃。」

    走出恒隆廣場大樓,剛想要走下台階,一直欲言又止的陳富貴此刻再沒有半點傻氣笑容,開口道:「二狗,我有事情要說。」

    陳二狗身體一震,手微微顫抖抽出一根煙,卻怎麼都點不著。  

    「娘走了。」

    陳富貴眼睛微紅道,兩米高大的個子站在這座繁華大樓門口,再沒有在酒吧外一戰稱雄的偉岸,只有無盡的落拓,說出短短三個字,彷佛比一記貼山靠還要來得吃力艱難。陳二狗沒說話,背對著所有人蹲下去,蹲在台階上,終於點燃那根香菸,卻沒抽,只是怔怔出神望著川流不息的道路。

    於是那些來恒隆廣場購物或者娛樂穿戴珠光寶氣的有錢男女們看到這樣一幕,一個踩著雙老舊布鞋的年輕男人蹲在台階上,把頭埋在膝蓋中,兩指夾著一根煙,卻始終沒有抽一口,肩膀聳動,哽咽聲無比壓抑,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沒有淚流滿面的悲慟,他只是把臉龐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

    隼選擇比鷹更廣闊的天空翱翔,也註定會更孤單。

    陳富貴蹲在他身邊,抬頭,似乎是不想讓某樣東西流出眼眶,顫聲道:「娘走之前最後對我說,『二狗子這娃身子不好,在北方天寒地凍,娘不後悔讓他去南方,以後帶上媳婦,抱著孫子,來我墳頭看上一回,每人給娘敬一杯酒,投胎的路上就走得不慌了,就是怕下輩子不能再做二狗的娘了』。」

    第四十七章 富貴

    王虎剩拉著王解放坐車去了醫院,小夭本來想留下,卻也被王虎剩拉走。一對在深山裡摸爬滾打討了十多年生活的兄弟蹲在恒隆廣場門外石階,陳二狗手中那根煙早就燃盡,陳富貴幹脆坐在台階上,也不去打擾依然將頭深埋於兩膝的陳二狗,陳家自打他們懂事以來就只有四個人,爺爺逝世的時候陳二狗還小,爺爺的埋葬入土對他來說緊緊意味著少了個喜歡哼京劇的瘋癲老頭,沒一個讓整個張家寨厭惡鄙夷的糟老頭在耳邊呱噪,小二狗撐死了也不會撕心裂肺。但這一次不同,富貴明白成熟後的二狗子那種對娘發自肺腑的愧疚和感恩,娘瘦小,一點都不像北方女人,只有一米六不到的個子,操勞費神苦了一輩子,照顧兩個被男人狠心拋棄的兒子,起初那些年還要照顧嗜酒如命的公公,鏡框內存有她唯一一張照片,那是一個不驚艷卻清秀婉約的年輕女子,只是如今留給張家寨人最大的印象,卻是昏黃燈光下站在門口、傴僂著身子安詳等待兩個兒子回家的消瘦身影,這個曾是張家寨最動人的女子被狗娘養的生活硬生生逼成一片過早凋零的白樺樹葉。陳二狗沒考上本科,娘不怪他,但二狗沒法子消弭這種被張家寨暗地裡戳脊梁骨的負罪感,娘偏愛寵溺二狗,富貴打小就知道,但他不覺得這是娘的偏心,二狗護著娘,護著他,護著人丁單薄的陳家,從閻王爺那裡撿了一條命回來的二狗非但沒有孱弱地躲在娘和他身後,反而像一頭不肯吃半點虧的瘋狗見誰咬誰,這份執著,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所以娘走得安詳,因為她不怕這個她固執認為可以長命百歲的小兒子會被大城市這隻畜生傷害到,她只覺得南方暖和,好養身子,哪怕沒有見上最後一面,她也不怪他,只是惦念著他,怕他還是衣服不夠厚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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