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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浮生沒話說,喬麥是不想說,兩個人就耗著。
半個鐘頭,陳浮生屁股都挪來挪去好幾次,因為不能抽菸,憋得慌。而喬麥還是八風不動古井不波的牛叉姿態。一個鐘頭後,陳浮生乾脆抬頭觀察機場大廳的燈光,看天花板數柱子,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少有的遊手好閒。
「你不無聊?」喬麥終於打破沉默。
「還好,主要是你身上的香味不錯,聞著舒心。」陳浮生笑道,他就怕喬麥一直這麼僵持下去,在張家寨群毆亂戰中陳浮生培養出在亂局中沉著應對的可貴本能,卻不適合重劍無鋒似的對決,喬麥要是不張嘴,陳浮生那點花言巧語也只能是貽笑大方,但喬麥一開口,他就有突破口,整個人精神抖擻,那神采就想要立即抱著喬麥去大床上翻滾。
「我想去買本書在飛機上看。」喬麥率先起身,剛想要去拉拉杆箱,卻發現陳浮生已經早早握在手裡,微微一笑,兩人走向機場書鋪。喬麥對暢銷書從來無愛,只用了不到兩三分鐘就挑中一本放在角落的《人生的休止符》,然後搭上兩本繁體的《明鏡》周刊,她掏出錢包的時候陳浮生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外之勢搶先付帳,讓收銀服務員都目瞪口呆,喬麥被陳浮生一系列動作逗樂,笑道:「不講究面子,喝不慣紅酒,裝不來貴族,我估計帶領帶都嫌脖子被勒緊,我看你以後怎麼混上流圈子。」
「下流的上流圈子不混也罷。」陳浮生笑道。
「那我請你吃點東西,我不想欠你什麼。」喬麥直截了當道,她挑了一家咖啡廳,直接讓服務員把菜單交給陳浮生,後者的英文水準只限於經濟學術語,對咖啡一竅不通的他即便認識那些單詞也不明白意思,中文英文都一樣,胡亂點了杯普通價位的咖啡,喬麥讓他再叫一些甜點,陳浮生就硬著頭皮又叫了幾樣,喬麥自己則沒有點單的欲望,對於這種喝咖啡都只喝科納的女人來說,精緻的生活拒絕一切粗製濫造的食物和用品,包括人。
「喝不慣?」喬麥見陳浮生喝咖啡的忐忑模樣不禁笑問道。
「怪。」陳浮生坦白道,他對食物要求不高,只要能填飽肚子就都可以下咽,對他來說就是不乾不淨吃了沒病,但這不意味著他的味蕾強韌到麻木,他吃不慣蘇幫菜的鮮甜,也不是很適應糖重色艷的上海菜,更對日韓料理深惡痛絕,印度咖喱和必須拿刀叉的西餐對他來說更是洪水猛獸,喬麥一語中的,他在上流圈子也許永遠是那個格格不入的土包子。
「聽說你要和富二代們一起參加第二期的黨校培訓?還是陳春雷部長給你開的後門?」喬麥切入正題。
「算是走後門吧,本來報名和審核都已經結束,我成了插班生。」陳浮生笑道,對於黨校培訓他是十分好奇和期待,這段時間他也通過各種渠道了解了一下這個由省委組織部牽頭統戰部等跟上腳步的重大培訓,除了最早展開的黨校學習一項,還有導師幫帶、基地培訓和國企掛職三種,其中陳浮生最感興趣的是國企掛職。
「從實用角度來說,黨校學習是最無聊和最枯燥的無用功,無非是什麼中國革命史,社會主義建設史,能讓人打瞌睡,但從人脈積累角度來說,卻最值得重視,古代同一批考上進士的學子都會互相走動,現在也差不多,例如北大清華的第某某屆畢業生,尤其是省委和中央這兩個高級別的黨校學習,同一期格外是同一班的學生,交情很容易拉攏起來,陳浮生,如果一個寢室甚至是一個班的『同學』都熟不起來,那你就真是對不起錢老爺子和陳副校長了。」喬麥提醒道。
「我一定注意。」陳浮生受益匪淺道。
「華西村的老書記跟錢書記是老朋友,算是你老爺子的半個兵,到時候前者肯定會去給你們上課,你不妨厚著臉皮做一回牛皮糖黏上去,會有好處的。」喬麥笑道,她只要了一杯檸檬水,淺淺喝一口。
陳浮生點點頭,突然放下咖啡杯,直直凝視喬麥那精緻如粉彩瓷器的臉龐,一本正色道:「你真的不能留下來?」
喬麥撇頭望向別處,苦笑道:「我能留下來嗎?」
陳浮生靠著椅子,點燃一根煙,再度陷入無話可說的境地。
喬麥悄悄深呼吸一口,打開拉杆箱裡,拿出那隻定製的達文西人體繪畫鋼筆,連同那本描述西方墓志銘的《人生的休止符》一起交給陳浮生,笑道:「知道你一手毛筆字很有磅礴氣息,想必鋼筆字也不會太差,給我寫一兩句話吧,不過最好別是什麼『一帆風順』『萬事如意』。」
陳浮生接過筆和書,緩緩落筆,字體工整。
「筆送給你,我從小到大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拿過一次書法獎項,因為實在沒天賦。」喬麥只是拿過那本書,沒有看陳浮生寫了什麼,看了看手錶道:「我要去登機了,我還知道你是一個不肯浪費一分錢一粒米的吝嗇鬼,所以踏踏實實吃掉所有東西,不需要送我。」
留下一支鋼筆的喬麥起身就走,沒有回頭。
陳浮生抽著煙,充滿惋惜。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等陳浮生風捲雲涌消滅掉一杯咖啡和甜點回到車內,開出機場,喬麥乘坐的飛機也沖入雲霄。
她輕輕打開書本,兩句話,一勾一畫,一絲不苟。
坐在臨窗位置的喬麥合上書本,托著腮幫,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