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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說這話的時候有種發自肺腑的溫醇笑意,很迷人,男人四十一朵花,到了他這個年紀,氣質和味道便被生活完全醞釀出來了,他仿佛陷入了回憶,道:「浮生,你知道為什麼她這麼憎惡你這類人嗎,因為她的初戀便是如此,跟小夭如出一轍,現在一想,真不愧是一對母女,她被那個男人狠狠傷了一次,現在都未必已經痊癒,我當時是眼睜睜看著她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最後鬧到她要跟他私奔,她付出了那麼多,得到的卻只是苦果,心灰意冷後便嫁給了追求者中最不起眼的我,所以她現在拿你出氣,瞧你不順眼,你別太放在心上,她不是真恨你,只是在恨當年的自己罷了。否則,以我和小夭母親的閱歷,又怎會因為張兮兮那小女孩幾句話就判你死刑,一個年輕人,見上一面,說幾句話,大抵就知道脾性了。」

    陳二狗也是唏噓不已,真沒想到看上去很理性的小夭母親當年還是個那般感性的女人。

    男人吐出一個煙圈,道:「之所以跟你說這些連我都藏著掖著二十年的心裡話,就是因為我沒把你當外人,因為看到你,就像看到年輕時候傷了小夭母親的男人,一樣倔強,劍走偏鋒。又像看到我自己,一樣貧苦出身,飽受冷眼。」

    「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陳二狗苦笑道:「小時候我爺爺總喜歡念叨著將心比心便是佛心,或者什麼能殺人不如能放人,讀書的時候總以為是些酸不拉幾的迂腐東西,到了上海後,確實是那麼一回事。伯父,你還是喊我二狗吧,這名字土歸土,可聽著順耳,你喊我浮生,我心裡愧疚,一想到他老人家,我就堵得慌。我算是半個東北人,爺爺帶著一個人從南方遷過去的,一個黑龍江邊境的小村子,娘是當地人,後來那個人糟蹋了我娘後就跑了,上了茅坑拉屎還得擦屁股,他倒好,直接跑路,留下我娘一個人大著肚子,我爺爺喜歡喝酒,燒刀子太烈,加上心裡憋著的那股氣沒地方出,於是喝死了,我娘帶著我和我哥兩個人,我身子是藥罐子裡泡大的,禍害著我娘沒過一天好日子,今年也去了,小時候我恨那個死了還不忘替我著想的老人,現在不敢了,他留下一桿旱菸,也不敢去碰。」  

    陳二狗紅著眼睛,道:「記得爺爺死了七天後,託夢給我說家裡的牛角弓得換個位置擺放,那樣對我們陳家有利。我跟娘說了後,娘問我,你有沒有問爺爺在下面過得好不好,我說沒有,當時娘揚起手,卻沒能狠下心甩我一耳光,只是拉著我去那座墳包,給老人上了一杯酒。後來等我想問老人在下面過得好不好,卻再沒能夢到他。」

    陳二狗仰起頭,重重吐出一口氣。

    有些話有些氣,的確是能把一個人活活憋死的。

    「浮生,浮生。」

    小夭父親念了兩遍「浮生」,陪著陳二狗蹲下來,道:「將心比心便是佛心。好一個『看破浮生過半,心情半佛半神仙』,這名字,不是一個識字的老人就能取得出來的,二狗,你對他老人家心懷歉意,很正常,這樣一個老人,我敢肯定不少人都像你一樣,心懷愧疚。」

    陳二狗靠著牆,平靜道:「所以我現在只想往上爬,像一條瘋狗。」

    只為了讓人知道陳家有浮生。

    第五十七章 張兮兮的幸福人生

    張愛玲說每個男人心目中都有一朵白玫瑰和一朵紅玫瑰,其實女人心中也都會有一根刺,很疼卻捨不得拔出,對沐小夭母親沐青嵐來說當年讓她飛蛾撲火拋棄一切的男人就是那根刺,她所嫁的男人很好,結婚前七年,結婚後二十三年,加在一起已經三十年,一個對她好了整整三十年的男人尚且都不能把那根刺拔掉,可見當年的傷痕有多深,所以當沐青嵐見到陳二狗,親眼見到他那種熟悉的眼神姿態,從張兮兮嘴中聽到他的人生軌跡,她的傷疤被一點點揭開,那種揪心的疼很痛,但卻讓她產生一種無法想像也不敢承認的畸形快感,人其實都是有受虐傾向的。  

    「一個錯誤我犯了一次就夠了,絕不容許你再犯同樣的錯誤。也許你今天會恨我,怨我,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愛情這東西也就那麼回事,起初大都信誓旦旦天真地以為能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生活不是幾句情話就能換來溫飽的,媽是過來人,不會害你。」

    沐青嵐望著女兒那張蒼白的臉龐,輕緩溫柔卻不容置疑道,「除非我死,否則陳二狗就進不了家門。」

    沐小夭淚流滿面,卻沒有哭出聲,倔強地咬著嘴唇作無聲的抗議。

    沐青嵐走到洗手間,對著鏡子,心不在焉地輕輕洗手,她了解自己的女兒,雖然遺傳了她的不撞南牆不回頭,但也繼承了她父親的心地溫暖的一面,所以她不怕小夭會為了一個男人做出私奔或者與父母斷交這類荒唐舉措,沐青嵐望著自己微有褶皺的纖柔雙手,以及手指上那枚戴了二十多年的鑽戒,喃喃自語道:「我們女人,最早愛上的那個男人,有幾個能讓他送自己戴上戒指,小夭,現在分手,這個給你太多第一次的男人在你心中還能保持最初的那份好印象,否則以後連遐想的餘地都沒有,愛情這東西是可以把一個女人逼到絕路上的。」

    沐小夭那顆小腦袋沒有繼承母親沐青嵐為人處事不吃半點小虧的精明,也沒有遺傳父親宋傑銘那種當年輕鬆拿下重慶市高考狀元的智商,她會一點圍棋,懂一點古箏,在中文教授的爺爺逼迫下看了一點文言文,但如今還是看不懂《山海經》,很頭疼連陳二狗都熟透了的《古文觀止》,持之以恆練字十幾年,學生生涯中卻沒獲得過幾次大獎,高考成績是沐家這一兩代人中最寒磣的,而且為了一個兒時的絢爛夢想,還偷偷去一家上海三流酒吧自力更生地攢錢,這樣一個沒有大城府、大野心、大理想的女孩子,仿佛永遠都不溫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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