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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二狗瞠目結舌,沒想到曹蒹葭會掏出這麼多肺腑之言,蹲在她身旁,仰頭,剛好能看到她的下巴,精緻圓潤,像極了一小段水潤的錦繡緞子。
曹蒹葭伸出雙手,朝著天空構架了一個長方形框子,這是她第二次擺出這個手勢,第一次是在張家寨深山,她輕聲道:「二狗,你看,這就是現在你能看到的天空,比張家寨大了些,這意味著你接下來會見到更多的人,碰到更多的機遇或者危機,也許磕磕碰碰,也許一帆風順,現在你看到的天空確實不大,但如果你沒有走出上海,沒有按照你爺爺和娘的意願好好活下來,這一點天空都看不到了。」
陳二狗點點頭。
曹蒹葭收回雙手,低頭望著保持仰視姿勢的陳二狗,平靜道:「你跟我那個圈子的權貴子弟不一樣,但你跟尋常窮了就窮了的窮人也不一樣,跟那些窮瘋了一心鑽營就巴望著蛇吞象的聰明人又不一樣,我,曹蒹葭,不是慈善家,只是一個想全國跑一遍,順便找一兩個值得期待人物的女人;我沒聖人境界,不想什麼齊家治國平天下,能修身就足夠了,受傷了會疼,疼了會哭,很普通的女人,只不過見多了人才啊,天才啊,怪胎啊,也見慣了公子哥啊,大少啊,紈絝啊,看男人不再留意他的身世背景,對他的相貌身材也沒太多花痴標準,所以我跟你談得來,二狗,你也別急著驕傲,我看上你的地方,也許大多數女人都是不欣賞的。對了,我其實今天就要離開南京,回家,不出意外會提到你,情理之中,肯定會有很多人憤怒,疑惑,譏笑,他們也一定費解陳二狗你一個土包子憑什麼讓曹家最受寵也最偏執的孩子青眼相加,我不會跟他們解釋什麼。當然,如果我這麼說你不舒服了,別憋在心裡,罵我兩句都可以,打就算了,我知道你是有便宜不占天誅地滅的那種牲口,我可還沒進你們陳家的門,還得講究一點男女授受不親不是?」
陳二狗輕輕苦笑,無言以對。
「這次回去,如果還能回南京,說不定我一犯渾,就真上了你的賊船也不一定。」曹蒹葭打趣道。
「我廟太小,你這麼一尊大菩薩,就怕你願意進,我也供不下啊。」陳二狗撓撓頭道。
「心裡早樂開花了吧,嘴上還玩起了花樣。」曹蒹葭輕笑道。
「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你那麼聰明,知道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喜歡把所有事情都往最壞處想,所以即使真是好事,到了我這裡也不那麼好了。」陳二狗略微自嘲道,抽出一根煙,夾在手指間卻沒敢抽,怕曹蒹葭對煙味過敏,「換做任何別的女人,有你這樣的條件,然後這麼對我說,我都會把她當作玩笑,或者瘋子,但你不一樣,我不敢信,也不敢不信,挺矛盾,其實我心裡是真樂開了花,就差沒忍住脫口問你啥時候去領結婚證,或者先入洞房把最要緊的事情辦了先。」
曹蒹葭表情煞是古怪,似乎是被陳二狗最後一句天大實話給膈應嚇唬到了。
陳二狗站起身,深呼吸一口,把雜念壓下,滿是期待地詢問道:「富貴在部隊怎麼樣?」
曹蒹葭本就不太自然的表情愈發透著股弔詭,猶豫了一下,笑道:「沒什麼大問題,就是如今他已經名氣不小了,據說再過兩個月就能獲得第二次晉升,爬得算快了。按照這個速度,不出七八年,肩膀上就有兩條槓了,再以後往上升就稍難了點,不過對富貴來說一切皆有可能,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只有我們想不到的事情。」
「他要是不肯老實當個兵蛋子,你就讓上級狠狠抽他。」陳二狗忐忑道,雖然曹蒹葭話說得漂亮,但怎麼聽都有種不可告人的玄機,陳二狗的世界觀中軍隊一直是個充滿神聖感的地方,雖然緊張富貴,但也不希望富貴像他一樣在陌生地方做出頭鳥。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在張家寨永遠是陳富貴在笑陳二狗在爭在搶在與人斗,但陳二狗最了解這個兄弟的脾性,那是因為張家寨人都沒有觸及富貴的底線,觸碰了他的底線,下場就像那些調戲了他們娘第二天便再沒有從深山裡走出來的採藥商。所以陳二狗很擔心到了部隊富貴會四處碰壁。
「你們兩個真不像。」
曹蒹葭笑道:「你跟富貴真是從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兄弟?」
陳二狗頓了一下,輕聲道:「不是。」
第十三章 《蒹葭》
因為多了個曹蒹葭,房間裡只有四張小板凳,張三千做完飯菜後就端碗飯蹲到門口埋頭狂啃,把位置讓給四個大人,在他眼中的成人世界,三叔扮演著一個類似無所不能的無所不知的全才角色,王虎剩是個喜歡自稱大將軍的小嘍囉,王解放比較可憐,則是小嘍囉身邊的小卒子,魏端公是頭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到了曹蒹葭這裡,就乾脆變成了心懷不軌的女人,像是一條曾經咬過他一次的鞭梢子蛇,越到後面留意曹蒹葭異於常人的一言一行,張三千就覺得她甚至可能是條成了精的野雞脖子,張家寨老人神叨叨說過這種蛇可以活七八十年,能長出雞冠,五彩斑斕,一咬致命,所以張三千一邊啃飯一邊小心翼翼打量曹蒹葭,生怕這條長相絢麗的野雞脖子會突然朝他三叔下嘴,可等他第二碗飯下肚,那個女人也沒把三叔生吞活剝了,倒是瞧見准師傅王虎剩和小卒子王解放眼神里都透著六分欣賞四分敬畏。張三千察言觀色的本領不差,所以他很奇怪三個大男人為什麼氣勢上加起來都壓不過一個安靜吃飯的女人,晚飯後鍋碗瓢盆都是張三千收拾的,曹蒹葭想幫忙,他給拒絕了,那個女人也沒有半點要堅持的意思,張三千心裡罵了聲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