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頁
曹蒹葭皺眉愈甚,盯著陳二狗,臉色陰晴不定。
「生氣了?」陳二狗笑道。
曹蒹葭沉默,吃完飯她便離開阿梅飯館,回到房間在紫竹藤椅上躺了半個鐘頭,等到她起身來到窗口,看到那棵梧桐樹下那個犢子對著棋盤疊棋子,依舊穿著那雙手工縫製的棉布鞋,剃了個一看就知道花錢沒超過十塊的彆扭平頭,怎麼看都擺脫不了鄉下人的俗氣,本來心有不快的曹蒹葭看到這副模樣的傢伙,無緣無故就噗哧一笑,趴在窗口,悄悄遠望著他擺弄那些棋子,夕陽西下,餘暉灑落在他的肩膀,曹蒹葭托著腮幫,突然看到陳二狗這廝朝他這個方向毫無徵兆地露出個富貴招牌式的憨笑,讓曹蒹葭措手不及地縮回頭,躺回藤椅,像個被人發現行蹤的小賊。
曹蒹葭繼續她的騎車旅行,陳二狗也不好意思賴在小房間裡,繼續開始給老闆娘做牛做馬的生活,給李唯補課,接送李晟,經受大美女王語嫣的精神折磨,有空就去廢紙收購站淘寶,每次去都能拎回一疊生僻冷門的書籍,只不過就是偶爾其中會隱蔽夾有一兩本類似《茶餘飯後》這類性啟蒙雜誌,本來陳二狗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只是一次鬼鬼祟祟回到樓道,剛巧碰到拖著自行車一臉倦容回來的曹蒹葭,結果這眼睛比蒼鷹還毒的娘們一眼就瞥見了其中的貓膩,她伸出兩個纖細手指,一下子便抽出一本封面火爆的《茶餘飯後》精華版,然後一本一本沒收所有少兒不宜的雜誌,將這些寶貝一股腦丟進樓外的垃圾桶,陳二狗剛生出等下偷偷拿回來的念頭,她便說了一句:「你要真想看,我帶你去畫院看真人裸體模特,都是曲線迷人的美人,看不看?」
陳二狗大義凜然道:「打死不看。」
曹蒹葭心滿意足地飄然遠去,留下捶胸頓足心疼不已的陳二狗。
最終結果就是陳二狗指使張勝利去偷回了那幾本旨在希望解放中國人民性思想的雜誌,然後張勝利當晚就火急火燎地衝去了幾條街外的一家粉紅髮廊,在某個乳房下垂得厲害的髮廊女身上聳動了五六分鐘就敗下陣來,花了八十塊錢草草了事。
這犢子春光滿面地提著褲襠回到小房間,看到一臉平靜閱讀一本厚書的陳二狗,不禁納悶問道:「二狗,你沒個火氣?」
靠著牆讀一本《哲學史講演錄》的陳二狗平靜道:「還好。」
張勝利躺到鋼絲小床上,回味著在髮廊內的翻雲覆雨,嘖嘖道:「等你上過女人開過葷,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坐得住了,這東西就跟吸毒一樣,不能有第一次。對了,你看什麼東西?」
陳二狗隨口道:「黑格爾的《哲學史講演錄》。」
張勝利頭痛道:「黑啥?啥鳥玩意。」
陳二狗笑道:「反正不是你褲襠里那隻小鳥。」
張勝利躺在床上,仰視著天花板,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二狗,其實說真的,叔挺佩服你的,當初你沒考上大學,張家寨都把你當罪人看待,恨不得把你踩在腳下再吐上幾口口水,我承認,那就是眼紅,小地方的人就這德行,見不得別人出息,一有人掉下來就一起看笑話,我以前也不待見你,你這娃太護著陳家人,有些時候就跟條瘋狗一樣,哪個人沒被你咬過?芝麻綠豆大的事情你也敢拼命,我們又怕又恨,其實心底也服你,只不過嘴巴上不承認。你到了上海也半年多了,我是看著你攢錢的,我算省的了,不抽菸不喝酒,就是實在忍不住了偶爾去路邊理髮店找個娘們打幾炮瀉瀉火,你比我還省啊,鞋子不買,衣服不買,連刷牙的牙膏每次都只擠一丁點兒,按輩分你確實得喊我一聲三叔,我今天就充一次大爺說說你這個侄子,你惦念著你娘你哥,這我不說什麼,可你不能這麼虧待你自己啊,我想嫂子她也不想看到你這麼辛苦,大半夜的為了省點電跑到路燈下去看書到天亮,上個廁所也捧本書,你說你又不參加高考,看書也不用這麼急吧?我知道,你二狗和我們這群沒讀過書沒啥文化的粗人不一樣,但大道理我也懂,一口吃不成個胖子,你身子從小就不好,身體垮了,人生地不熟的你找誰去?你三叔我不過就是小店打雜的,在上海真不算個東西,到時候就是想幫你,有啥用?」
陳二狗放下書,他沒有想到這個整天尋思著占小便宜的老鄉竟然還有這份心思,輕輕一笑,不再是摻雜刻薄的嘲諷,第一次喊了聲三叔,道:「我的身子沒你想的那麼經不起風吹,刮煙炮這樣大風大雪的天氣都沒折騰死我,現在到了上海就更不怕了。」
張勝利聽到那一聲三叔,心花怒放的同時也有些唏噓心酸,側身望著陳二狗,道:「張家寨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小時候身子骨可真不行,成天捧藥罐子,誰都說你活不過18歲,就傻大個富貴說你能活到88歲,結果還真被你熬過來了,我現在這漿糊腦子那麼仔細一想,你這娃還真有能耐,第一次進山就能扛回那麼大一條眼鏡蛇,13歲的時候就能跟富貴從山裡往家裡背野豬,嫂子她身子也不好,要不是你跟富貴孝順,你們陳家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唉,加上你家老早過世的老爺子,一家人都命苦,老天不開眼啊。」
陳二狗靠著牆,抬頭望著那杆銅嘴旱菸槍,輕緩吐出一口氣,不重,似乎這個窮苦出身的農村小人物內心並沒有過多的鬱結,道:「哪家沒本難念的經,老想著自己悽慘,沒用的,眼光還得朝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