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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記錯,今年張三千已經是11歲,瘦骨嶙峋,被太陽曬得漆黑,只有一張很女性化的臉龐能瞧出他的清秀輪廓,蹲在阿梅飯館外拖著腮幫,瞪大眼睛觀察人來人往,這孩子既然能不被生活逼死活到今天,那他能帶著黑豺來到上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黑豺見著陳二狗,搖著尾巴衝上去,陳二狗恨不得把這傢伙捧在懷中,一臉燦爛笑容,蹲下來摸它的腦袋,張三千也跑過來,蹲在他們身邊喊道:「三叔。」
張家寨都姓張,唯獨陳家人不一樣,所以沒人願意跟他們家攀親戚,只有張三千會按照模糊的輩分喊陳二狗一聲三叔,陳二狗斜眼看著面黃肌瘦的苦命孩子,心中酸澀,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半點憐憫,只是不冷不熱道:「餓了沒,把黑豺帶出來,我請你吃一頓飯,先安排你落腳的地方,算作報答,以後誰也不欠誰的。」
張三千點點頭,深深望著陳二狗,滿眼關切,似乎怕這個在張家寨橫著走的三叔被大城市裡人給欺負了。
雖然只是斜眼一瞥,但張三千那亂蓬蓬的頭髮,比塗滿髮膠的王虎剩那個頭還要寒磣,一臉塵土,這樣一個長得秀氣聲音也好聽的孩子,跟乞丐有什麼兩樣,如果是城裡人,誰不當個寶對待著,陳二狗臉上依舊平靜,揉了揉張三千的頭,站起身,皺眉道:「先帶你去剃個頭,要不然外人還以為三叔虧待你。」
「三叔,我困,真走不動了。」
張三千怯生生道,一臉倦容,見到陳二狗的興奮和雀躍如潮水褪下,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抵抗的睡意,南下上海這一路坎坷驚險,讓從未走出過張家寨的他如同一張緊繃了半個月的弓,一松下來,一直頑強的意志力就徹底瓦解,他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陳二狗拉著他走到梧桐樹下,坐下後讓這孩子把頭枕在他膝蓋上,很快便沉沉熟睡,似乎跟這孩子結下深厚感情的黑豺守護在一旁,陳二狗低頭凝視著那張消瘦稚嫩的臉龐,嘆了口氣,靠著梧桐樹,想起富貴似乎提起過,爺爺算死了張來旺會有個挺有意思的娃,「虎豹之駒雖未成紋,已有食牛之氣」,這是老人對這孩子十四歲之前的斷言,至於之後,富貴說爺爺沒有開口,老人家起初給了個張八百的名字留下來,後來等張來旺真有了孩子,陳二狗覺得「八百」太沒氣勢,就換了個「三千」。
張三千。
已有食牛之氣。
陳二狗撇了撇嘴,這話裡頭可有大學問。
第五十九章 黑瞎子
趙鯤鵬,趙是大姓,鯤鵬兩個字不管是組合還是拆開都極有氣魄,可當這樣一個人卻有一張讓不少女人都自慚形穢的漂亮臉蛋,家中多女性成員,典型的陰盛陽衰,他從小就在脂粉窩裡廝混長大,被一對沒有最溺愛只有更溺愛的大人物父母寵著護著,他沒有因為長得像女人或者被長輩們當女孩子養而沾上脂粉氣,從小他就喜歡打架,喜歡用拳頭告訴大院裡同齡孩子一些長大以後同樣適用的道理。
吃了不少苦頭跟一位不出山的高人師傅學了十幾年的詠春拳,不敢說爐火純青登峰造極,但即使沒去部隊深造鍛鍊,也能一口氣輕鬆搞定五六個敢說他像娘們的傻貨,進了部隊,成了一名尖刀兵,一次部隊內與南京軍區某部交流演習,他在擂台上成功放倒一個據說在南京軍區很能打的猛人,一戰成名,還贏得一個熊子的綽號。
他在上海警備區混得風生水起,因為自身條件紮實,加上家庭有深厚紅色血統的關係,被一個南京軍區胸章有好幾排的老頭子看中,說過一兩年把他帶去北京見見世面,可以說這麼一個有資本去驕傲的年輕男人這二十多年走得順風順水,沒吃過大虧,在恒隆廣場酒吧一堆死黨面前被人狠狠打趴下,趙鯤鵬覺得丟掉的不僅僅是二十多年積累出來的威信,還敲碎了他內心那點不被人知曉的自卑。
長得像女人,所以要做得比長得很爺們的男人還要像個爺們,這是自負,其實也是畸形的自尊,一切根源於自卑。
當兩米高的大個子橫亘在他面前,看到吳煌被一記渾厚八極貼山靠撞飛,趙鯤鵬就知道他徹頭徹尾輸了,這讓他感覺自己就是個娘們,被這個大個子給糟踐了身子,這種恥辱必然銘刻於心一輩子,除非哪一天他能夠把陳富貴踩在腳下出了那一口惡氣。
但富貴不知去向,花了不少錢不少人脈,趙鯤鵬只找到了蝸居在阿梅飯館的陳二狗,一個平時如何都闖入不了他那個生活和圈子的小蝦米角色,被這類小人物掀翻了船栽在陰溝里才讓人記恨,吳煌天生是做大官做政客的料,能吃悶虧咽下黃連,能把退一步忍一時的大道理付諸行動,但趙鯤鵬不行,他覺得自己反正只想一輩子都在軍隊裡混,不求平步青雲做將軍,只圖暢快。
槍桿子出政權,老一輩嘮叨了一輩子,趙鯤鵬覺得有理,每個男人都有胯下那桿槍,這不稀奇,還得手裡有桿槍,現在他就有兩桿槍,第一桿用來陪各色漂亮女人上床,第二桿則用來踩人,他沒跟任何熟人打招呼,沒跟腦子比胸部還要讓人驚艷的談家大小姐流露出什麼,甚至都沒跟打小一起稱兄道弟的吳煌講要報復陳二狗。
陰人要徹底,別給對手半點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話趙鯤鵬爺爺時不時在餐桌上有感而發,這位如今已經退居二線老人在文革期間被幾個老對手摺騰得差點一把老骨頭散架,後來一翻身後就反過來把對方整得逼到了舉家去國外定居,趙鯤鵬是老人最鍾愛的孫子,所以這話也聽得最多,因此趙鯤鵬一直是個狠人,狠到讓不少上海一線的大少公子哥之類的紈絝子弟都不敢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