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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我說了算。」陳二狗皺眉,朝年輕女人道:「我們出去說。」
陳二狗從牆上拿下一根有些年數的旱菸煙管,帶上土菸草來到門外,蹲在一個隆起的土堆上,咂巴咂巴抽起旱菸,像個世故的老頭。年輕女人望著他的背影,有點荒謬的錯覺,確實很難把一個高中學歷的男人與抽旱菸的蒼老形象重合,兩人沉默許久,被楊凱澤認作非普通偵察兵出身的木訥男人一語不發,站在這對身世學識相差不止十萬八千里的男女身後,他雖然沒有富貴的塊頭,但連陳二狗這種外行都知道這傢伙惹不起,為啥?因為會咬人的狗都是從來不叫的。
第七章 哥
黑狗蹲在陳二狗身邊,溫順如小貓,這隻狗攆過野豬,追過豹子,也咬過黑瞎子,下嘴比狼還狠,惟獨見著陳二狗沒半點兇悍氣焰,村子裡都說這是三十年前那隻守山狗跟母狼產下的崽子後代。陳二狗抽著旱菸,吞雲吐霧,煙霧繚繞把那小土堆襯托得像《西遊記》中必有妖孽出現的險地。
「去。」陳二狗重重吸了一口,然後狠狠吐出,沉聲道。
年輕女人鬆了口氣,道:「如果你是擔心他參軍了會對家庭造成經濟負擔,沒有必要,因為有不錯的津貼,既然我敢提出來要人,就肯定不會隨便把他放到一般的地方性部隊混日子,那叫暴殄天物。」
「你叫什麼名字,什麼背景,會讓富貴去哪個軍區哪支部隊?你的聯繫方式是什麼?出了事情我怎麼能在第一時間找到你?」陳二狗一口氣說道,斤斤計較得像個菜市場討價還價的小媳婦。年輕女人顯然有點無法適應這種交流方式,太唐突,太冒昧,對她來說不得不算件新鮮事,她不動聲色地盯著陳二狗,像是盯著那頭將近500斤的野豬。
但她身旁的司機卻緊緊皺起眉頭,他是個軍人,不欣賞這個叫陳二狗的這種表達方式,扭捏,不夠爽快,這根本就是一件對這個貧苦家庭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倒成了像他們在放低身價有求於人。
「我懂你的意思了,確實不容易。」
她像是想到了問題的癥結所在,深深望了眼陳二狗的背影,那個完全談不上深邃或者健碩的背影,只有一點點小人物掙扎時候牽扯出來的無奈,她承諾道:「我不算什麼你心中猜測的高幹子弟,父親只是名中級軍官,母親下崗待業,但我會把富貴帶到瀋陽軍區,第39軍的第116機步師,讓他接受最好的訓練。說到底我是個軍人後代,樂於見到一個優秀軍人的脫穎而出,所以這不是施捨,不需要你回報。」
「這個恩,我會報。」
陳二狗站起身,說這句話的嗓音不大,他凝視著眼前這個還不知道姓名的女人,從她眼中看不出半點城府,這是一件怪事,記得上高中的時候有個鄉長的兒子,說話行事總透著股陰陽怪氣,陳二狗把那種氣質理解為城府。
她嘆了口氣,望著那張倔強的臉龐,道:「我今天住村子裡,明天我就帶人走。」
說完,她便和沉默寡言的男人離開。
陳二狗繼續蹲下,抽著旱菸,這杆煙是他爺爺留下唯一有那麼點用處的玩意,記得母親以前說過那個老頭有幾本線訂版老書,不過死的時候按照老人的叮囑一把燒了。陳二狗從沒見過奶奶,父親也沒有,母親也從不說這個,陳二狗從幾個村裡的老不死嘴中得知個大概,他父親是個不爭氣的上門女婿,還順帶著個糟老頭,生下他後就拍拍屁股跑了,跟電視裡某些個上山下鄉的知青一個德行,這樣的卑賤人生是不值得去揣測的,陳二狗說不恨是自欺欺人,小時候他曾摔過那個鏡框,那一次,是堅強的母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流淚,眼眶微微泛紅的陳二狗歪頭吐了一口痰,朝天罵道:「狗娘養的老天爺。」
「媽聽到會不高興的,別罵老天爺,爺爺也是這麼說的。」
傻大個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陳二狗身旁,蹲在他身邊,傻笑著,二十多年如一日。
「我就罵,咋的,有本事打雷劈我啊。」陳二狗耍賴道。
大個子嘆了口氣,出奇地沉默起來。
「說定了,你明天走。」陳二狗開口打破沉默。
傻大個搖搖頭。
陳二狗猛然站起身,湧起一股苦澀怒意,大聲罵道:「你個傻犢子,不走?不走你能幹什麼?你要一輩子窩在這裡被人當作傻子?!就對著那群真正的蠢驢笑?每天對著巴掌大一樣的村子?」看著默不作聲也不憨笑的富貴,陳二狗卻是越發憤怒,「你腦子比我好,打獵比我好,揍人比我狠,身體比我好,你丫什麼都比我好,憑什麼要把好東西都讓給我?!書讓我讀,好衣服讓我穿,同一張牛皮做成的靰鞡鞋,憑什麼我穿脊骨處的你卻是尾巴根的?連吃肉都是我吃大塊的,媽偏心,我做兒子的,不好說,也不敢說,你就不能放個響屁?好,現在讓你出去,你又不肯,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傻大個擠出一個笑臉,輕聲道:「媽身子不好,我出去,你就走不開。」
陳二狗氣得臉色發青,一把丟下煙杆,道:「你就不知道替你自己想一次?!你就非得讓我虧欠你一輩子?」
大個子富貴小跑去撿起煙杆,捧在懷裡,繼續蹲著,不去看陳二狗那張幾乎猙獰的臉龐,許久緩緩道:「你不欠我,誰都可以欠我,就你不欠我。二狗子,爺爺走了,我不護著你和媽,誰來做這事?這事做著我每天睡覺都香,啃大蔥都香,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