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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想像這四個從上海流竄到南京的流民還會隔三差五玩籃球,二對二,陳二狗和張三千一頭,王虎剩和王解放這對難兄難弟一隊,別看張三千個頭小,但靈活得像條泥鰍,帶球跑動賊狡猾,加上陳二狗在張家寨就跟富貴一起造了個簡陋籃球架,有事沒事就玩上個把鐘頭,所以局面上反而是他們占據主動,曹蒹葭是裁判,看到兩個平頭把一個漢奸中分頭和一個三七分晃悠得醜態百出,忍俊不禁的曹蒹葭抽空就拿起相機抓拍幾張,她還真沒看出來陳二狗投籃能那麼准,無干擾狀態下幾乎次次命中,當曹蒹葭嘴中終場哨聲響起,滿身大汗的陳二狗使勁揉著張三千的腦袋,開懷大笑,臉蛋嬌艷如桃花的小孩子朝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的兩個手下敗將做了個鬼臉。
「二狗,給你們來張父子照?」曹蒹葭拎著相機玩笑道。
「成。」陳二狗大笑道,蹲下來讓張三千坐在他肩膀上,剛贏了球的張三千騎在陳二狗脖子,笑眯起眼,露出兩個小酒窩,可愛至極,哪怕耳濡目染了王虎剩的那一套人生哲學和下九流知識體系,在阿梅飯館見識聽說過過各色人物的悲歡離合爾虞我詐,這個孩子依然乾淨如蒼茫雪地里的一棵白樺樹。
咔嚓。一大一小兩個平頭,兩張如出一轍的笑臉,定格成像。
饒是王解放這種徹頭徹尾的冷血動物見到這一幕,也流露出一些溫暖的感慨,從跟著表哥王虎剩走出村子他便一直在閻王爺眼皮底下討一口飯吃,因為有一頓未必有下一頓,對女人從來都是視作發泄獸慾的工具,前兩天就跟山水華門一個老公在一家外企做營運長的熟婦上了床,用王虎剩的話說就是這畜生別說不會出買套子的錢,還能讓那娘們從小金庫拿點出來給他做體力補償,這麼一頭不折不扣的牲口看著張三千和陳二狗,突然冒出一個荒誕的念頭,找個標緻女人生個漂亮兒子其實也不錯,王解放先給王虎剩一根煙點上,然後自己才抽一根,坐在地上吐著煙圈,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誰給三千在張家寨的父親戴了綠帽子,能把兒子生成這個德性,也不簡單了。」
「狗嘴裡就只能有狗牙。」
聽到了王解放絮叨的王虎剩笑罵道,一腳踹過去,「上床可以,別跟那騷娘們弄出孩子來,我最看不慣那種床下裝得比誰都貴婦的貨,床上如狼似虎恨不得把男人給吃了,其實一肚子淫穢,那妞也就浪蹄子一個,也就你肯跟她進行負距離交流。」
「小爺,她床上騷歸騷,還真不是個萬人插座,這次是他老公在蘇州包養了個蘇大的學生妹才出軌報復,我可不是張勝利那種路邊髮廊妹都當個寶貝的土鱉,放心,我不給你丟臉,我要玩就肯定玩有身材有學歷有鈔票的女人。」王解放到了王虎剩這邊從不會來深沉那一套,張三千覺得這個打架挺有本事的男人只是個小卒子,那是因為見多了他在王虎剩面前從骨子深處滲出來的謙卑,可天大地大也就一個小爺能讓王解放心服口服,這種人見過紅放過血殺過人,野性加彪悍,而且長得還極惹眼,到了貴婦怨女那裡自然吃香,甚至很大程度上會勝過一頭到腳名牌、擦香水還不忘每天保養的小白臉,即使到了魏端公這類大角色狠混混這裡,也不至於對王解放不屑一顧,這就是王解放的本事,這個世界上能打的男人很多,長得帥又能打的也不少,但能拼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說不要命就不要命的爺們,稀罕。
「我才懶得管她是貞潔烈女還是不要臉的浪貨,反正你要是敢給我添堵,牽連二狗和三千在南京混不安生,我就把你褲襠里的小鳥剁碎餵狗。」王虎剩脫下衣服,光著膀子抽菸。
「是大鳥。」王解放嘿嘿笑道。
「操你大爺。」
王虎剩跳起來就是對王解放一頓拳打腳踢,斜叼著煙,邊打邊罵還不忘梳理一下他的髮型。「大鳥,我讓你大。我給你打成死鳥!」
曹蒹葭目瞪口呆,陳二狗笑道:「沒事,習慣就好,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周瑜打黃蓋的事情,你就當作看熱鬧。」
打完籃球,四個人陸續去一間公用的洗手間洗了個澡,陳二狗讓張三千練習拉二胡,似乎也不知道怎麼招待曹蒹葭,尋思著是不是去給她買點水果,結果坐在床鋪上看一本《劍橋插圖戰爭史》的她放下書微笑道:「我也差不多要回市區酒店了,明天離開南京,以後會發生什麼,都不可能像以前那般確定,開始充滿未知數,我自己的人生只有六分把握,但你別擔心富貴,他即使捅出了天大的婁子,也不至於丟掉一個錦繡前程,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張三千在拉《二泉映月》,身陷其中,對曹蒹葭的話語不聞不問,二胡簡陋,拉得也稚嫩青澀,但就像一座池塘里第一朵綻放的白色蓮花,稱不得絢爛,甚至有些單調,但勝在那一點只可意會的靈犀。
陳二狗聽著曹蒹葭的話,低下頭,看不清臉色。
他是一個人走出張家寨的,哪怕碰上了王虎剩抽了他的眼,接來了張三千扮演了類似父親的角色,哪怕上了沐小夭的床拿了她的貞操,但其實,這個一輩子沒贏過什麼尊重和青眼的年輕男人,根子裡一直都是孤單的,給人下跪的人沒人伸出過手,也沒打算把這種屈辱講述給誰聽,包括小夭;捅翻趙鯤鵬的時候也沒人幫忙,同樣沒打算要跟誰訴說其中的驚心動魄。他一個人來到上海,又一個人走出上海,寂寞,孤獨,滄桑什麼的,陳二狗不是文人,也不是文藝青年,沒那麼多值得大書特書的感觸,他也沒辦法從匱乏的詞庫中找到華麗的詞彙來點綴他自認為還很平庸的人生。只是以前在上海偶爾想到眼前這個可望不可及的娘們,會有向上爬的動力,他會還想站得高一點和她說話,還想請她去東方明珠塔,請她吃一次黃埔會,可現在她要走了,而且極有可能是一走便真的再沒法子見面,於是內心一些原本理所當然的堅硬地方悄然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