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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譽又道:「再說『風塵三俠』,也有正品和副品之分。凡是正品,三朵花中必須紫色者最大,那是虬髯客,白色者次之,那是李靖,紅色者最嬌艷而最小,那是紅拂女。如果紅花大過了紫花、白花,便屬副品,身份就差得多了。」有言道是「如數家珍」,這些各種茶花原是段譽家中珍品,他說起來自是熟悉不過。王夫人聽得津津有味,嘆道:「我連副品也沒見過,還說什么正品。」
段譽指著那株五色茶花道:「這一本茶花,論顏色,比十八學士少了一色,而且駁而不純,開花或遲或早,花朵有大有小。它處處東施效顰,學那十八學士,卻總是不像,那不是個半瓶醋的酸丁麼?因此我們叫它做『落第秀才。』」王夫人不由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這名字起得忒也尖酸刻薄,多半是你們讀書人想出來的。」
到了這一步,王夫人於段譽之熟知茶花習性自已全然信服,當下引著他上得雲錦樓來。段譽見樓上陳設富麗,一幅中堂繪的是孔雀開屏,兩旁一副木聯,寫的是:「漆葉雲差密,茶花雪妒妍」,再旁邊是一塊綠漆字的木牌,寫的是「小樓一夜聽春雨」七字。不久開上了酒筵,王夫人請段譽上座,自己坐在下首相陪。
這酒筵中的菜餚,與阿朱、阿碧所請者大大不同。朱碧雙鬟的菜餚以清淡雅致見長,於尋常事物之中別具匠心。這雲錦樓的酒席卻注重豪華珍異,什麼熊掌、魚翅,無一而非名貴之極。但段譽自幼生長於帝王之家,什麼珍奇的菜餚沒吃過?反覺曼陀山莊的酒筵遠不如琴韻小築了。
酒過三巡,王夫人問道:「大理段氏乃武林世家,公子卻何以不習武功?」段譽道:「大理姓段者甚多,皇族宗室的貴胄子弟,方始習武,似晚生這等尋常百姓,就不會武功。」他想自己生死在人掌握之中,如此狼狽,決不能吐露身世真相,沒的墮了伯父與父親的威名。王夫人道:「公子是尋常百姓?」段譽道:「是。」王夫人道:「公子可識得幾位姓段的皇室貴胄嗎?」段譽一口回絕:「全然不識。」
王夫人出神半晌,轉過話題,說道:「適才得聞公子暢說茶花品種,令我茅塞頓開。我這次所得的四盆白茶,蘇州城中花兒匠說叫做『滿月』,公子卻說其一叫做『紅妝素裹』,另一本叫做『抓破美人臉』,不知如何分別,願聞其詳。」
段譽道:「那本大白花而微有隱隱黑斑的,才叫做『滿月』,那些黑斑,便是月中的桂枝。那本白瓣上有兩個橄欖核兒黑斑的,卻叫做『眼兒媚』。」王夫人喜道:「這名字取得好。」
段譽又道:「白瓣而灑紅斑的,叫做『紅妝素裹』。白瓣而有一抹綠暈、一絲紅條的,叫作『抓破美人臉』,但如紅絲多了,卻又不是『抓破美人臉』了,那叫做『倚欄嬌』。夫人請想,凡是美人,自當嫻靜溫雅,臉上偶爾抓破一條血絲,總不會自己梳裝時粗魯弄損,也不會給人抓破,只有調弄鸚鵡之時,給鳥兒抓破一條血絲,卻也是情理之常。因此花瓣這抹綠暈,是非有不可的,那就是綠毛鸚哥。倘若滿臉都抓破了,這美人老是跟人打架……」說到這裡,驀地里想到了木婉清,接著道:「雖仍嬌美可愛,惹人疼惜,總不免蠻橫了一點兒。」
王夫人本來聽得不住點頭,甚是歡喜,突然間臉色一沉,喝道:「大膽,你是譏刺於我麼?」
段譽吃了一驚,忙道:「不敢!不知怎地冒犯了夫人?」王夫人怒道:「你聽了誰的言語,捏造了這等鬼話,前來辱我?誰說一個女子學會了武功,就會不美?嫻靜溫雅,又有什麼好了?」段譽一怔,說道:「晚生所言,僅以常理猜度,會得武功的女子之中,原有不少既美貌、又頗通情理的。」不料這話在王夫人聽來仍大為刺耳,厲聲道:「你說我不通情理嗎?」
段譽道:「通不通情理,夫人自知,晚生何敢妄言。只不過逼人殺妻另娶,這種行徑,似乎有點兒於理不合。」他說到後來,心頭也有氣了,不再有何顧忌。
王夫人左手輕揮,在旁伺候的四名婢女一齊走上兩步,躬身道:「是!」王夫人道:「押這人下去,命他澆灌茶花。」四名婢女齊聲應道:「是!」
王夫人道:「段譽,你是大理人,又是姓段的,早就該死之極。現下死罪暫且寄下了,罰你在莊前莊後照料茶花,尤其今日取來這四盆白花,務須小心在意。我跟你說,這四盆白茶倘若死了一株,便砍去你一隻手,死了兩株,砍去雙手,四株齊死,你便四肢齊斷。」段譽道:「倘若四株都活呢?」王夫人道:「四株種活之後,你再給我種植其他的名種茶花。什麼十八學士、十三太保、八仙過海、七仙女、風塵三俠、二喬這些名種,每一種我都要幾本。倘若辦不到,我挖了你眼珠。」
段譽大聲抗辯:「這些名種,便在大理也屬罕見,在江南如何能輕易得到?每一種都有幾本,哪還說得上什麼名貴?『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名花和傾國之色,都是百年難遇的,這才叫名貴啊!你趁早將我殺了是正經。今天砍手,明天挖眼,哪一天你僥倖得了什麼名種茶花,只養得十天半月,沒等開花,就已枯黃乾癟,一命嗚呼了!」王夫人叱道:「你活得不耐煩了,在我面前膽敢如此放肆?押了下去!」
四名婢女走上前來,兩人抓住了他衣袖,一人抓住他胸口,另一人伸掌在他背脊前推,五人拖拖拉拉地一齊下樓。這四名婢女都會武功,段譽在她們挾制之下,手腳不由自主,「凌波微步」自是半步也施展不出,心中只暗叫:「倒霉,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