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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譽心中七上八下,驚惶不定:「我這叫做自投羅網。事已如此,只有進去再說。」只覺握住他手臂的那人鬆開了手,便整了整衣冠,挺身進門。
穿過一個院子,石道兩旁種滿了玫瑰,香氣馥郁。石道曲曲折折地穿過一個月洞門,段譽順著石道走去,但見兩旁這邊一個、那邊一個,都布滿了人。忽聽得高處有人輕聲咳嗽,他一抬頭,見牆頭上也站著七八人,手中兵刃上寒光在黑夜中閃動。他暗暗心驚:「莊子裡未必有多少人,怎麼卻來了這許多敵人,難道真的要趕盡殺絕麼?」但見這些人在黑暗中向他惡狠狠地瞪眼,有的手按刀柄,意示威嚇。
段譽唯有強自鎮定,勉露微笑。石道盡處是座大廳,一排排落地長窗中透了燈火出來。他走到長窗之前,朗聲道:「在下有事求見主人。」
廳里一個嗓子嘶啞的聲音喝道:「什麼人?滾進來。」
段譽心下有氣,推開長窗,跨進門檻,一眼望去,廳上或坐或站,共有十七八人。中間椅上坐著個黑衣女子,背心朝外,瞧不見面貌,背影苗條,一叢烏油油的黑髮作閨女裝束。東邊太師椅中坐著兩個老嫗,空著雙手,其餘十餘名男女都手執兵刃。下首那老嫗身前地下橫著一人,頸中鮮血兀自汩汩流出,已然死去,看面貌正是領了段譽前來借馬的來福兒。段譽心想這人對自己恭謹有禮,不料片刻間便慘遭橫禍,說來也是因己之故,甚感不忍。
坐在上首那老嫗滿頭白髮,身子矮小,嘶聲喝道:「喂,小子!你來幹什麼?」
段譽推開長窗跨進廳中之時,便已打定了主意:「既已身履險地,能設法脫身,自是上上大吉。否則瞧這些人凶神惡煞的模樣,縱然跟他們多說好話,也是無用。」進廳後見來福兒屍橫就地,更激起胸中氣憤,昂首說道:「老婆婆不過多活幾歲年紀,如何小子長、小子短的,出言這等無禮?」
那老嫗臉闊而短,滿是皺紋,白眉下垂,一雙眯成一條細縫的小眼中射出凶光殺氣,不住上下打量段譽。坐在她下首的那老嫗喝道:「臭小子,這等不識好歹!瑞婆婆親口跟你說話,算是瞧得起你小子了!你知道這位老婆婆是誰?當真有眼不識泰山。」這老嫗甚是肥胖,肚子凸出,便似有了七八個月身孕一般,頭髮花白,滿臉橫肉,說話聲音比尋常男子還粗了幾分,左右腰間各插兩柄闊刃短刀,一柄刀上沾滿了鮮血,來福兒顯是她殺的。
段譽見到這柄血刃,氣往上沖,大聲道:「聽你們口音都是外路人,竟來到大理胡亂殺人,要知道大理雖是小邦,卻也有王法。瑞婆婆什麼來頭,在下全然不知,她就算是大宋國的皇太后,也不能來大理擅自殺人啊!」
那胖老嫗大怒,霍地站起,雙手一揮,每隻手中都已執了一柄短刀,喝道:「我偏要殺你,你瞧怎麼樣?大理國中沒一個好人,個個該殺。」段譽仰天打個哈哈,說道:「蠻不講理,可笑,可笑!」那胖老嫗搶上兩步,左手刀便向段譽頸中砍去。
當的一聲,一柄鐵拐杖伸過來將短刀格開,卻是那瑞婆婆出手攔阻。她低聲道:「平婆婆且慢,先問個清楚,再殺不遲!」說著將鐵拐杖靠在椅邊,問段譽道:「你是什麼人?」
段譽道:「我是大理國人。這胖婆婆說道大理國人個個該殺,我便是該殺之人了。」平婆婆怒道:「你叫我平婆婆便是,說什麼胖不胖的?」段譽笑道:「你不妨自己摸摸肚皮,胖是不胖?」
平婆婆罵道:「操你奶奶的!」揮刀在他臉前一尺處虛劈兩下,呼呼風響。段譽只嚇得全是冷汗,一顆心怦怦亂跳,臉上卻硬裝洋洋自得。
瑞婆婆道:「你這小子油頭粉臉,是這小賤人的相好嗎?」說著向那黑衣女郎的背心一指。段譽道:「這位姑娘我生平從來沒見過。不過瑞婆婆哪,我勸你說話客氣些。你出口傷人,這位姑娘大人大量,不來跟你計較,你自己的人品可就不怎麼高明了。」瑞婆婆呸的一聲,道:「你這小子倒教訓我起來啦。你既跟這小賤人素不相識,到這裡來幹嗎?」
段譽道:「我來向此間主人報個訊。」瑞婆婆道:「報什麼訊?」段譽嘆了口氣,道:「我來遲了一步,報不報訊也是一樣了。」瑞婆婆道:「報什麼訊,快快說來。」語氣愈益嚴峻。
段譽道:「我見了此間主人,自會相告,跟你說有什麼用?」瑞婆婆微微冷笑,隔了片刻,才道:「你要當面說,那就快說吧。稍待片刻,你兩個便得去陰世敘會了。」段譽轉過語調,彬彬有禮地道:「主人是哪一位?在下要謝過借馬之德。」
他此言一出,廳上眾人的目光一齊望向坐在椅上的那黑衣女郎。
段譽一怔:「難道這姑娘便是此間主人?她一個嬌弱女子,給這許多強敵圍住了,當真糟糕之極。」
只聽那女郎緩緩地道:「借馬給你,是我衝著人家面子,用不著你來謝。你不趕去救人,又回來幹嗎?」她口中說話,臉孔仍然朝里,並不轉頭,聲音輕柔動聽。
段譽道:「在下騎了黑玫瑰,途中遇到伏擊,有兩個強徒誤認在下便是姑娘,口出不遜之言,在下覺得不妥,非來向姑娘報個訊息不可。」
那女郎道:「報什麼訊?」她語音清脆,但語氣中卻冷冰冰的不帶絲毫暖意,聽來說不出的不舒服,似乎她對世上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又似對人人懷有極大敵意,恨不得將世人殺個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