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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群僧一聽,無不駭然驚色,均想此人之言,多半不假,本派武功倘若流入了遼國,令契丹人如虎添翼,那便如何是好?連同武林群豪,也人人都想:「今日說什麼也不能讓此人活著下山。」
蕭峰道:「爹爹,那帶頭大哥當年殺我媽媽,乃事出誤會,雖然魯莽,尚非故意為惡。可是另有一個大惡人,殺了我義父義母喬氏夫婦,令孩兒大蒙惡名,到底此人是誰,爹爹可知?」
蕭遠山哈哈大笑,道:「孩兒,那喬氏夫婦,是我殺的!」
蕭峰大吃一驚,顫聲道:「是爹爹殺的?那……那為什麼?」
蕭遠山道:「你是我的親生孩兒,本來我父子夫婦一家團聚,何等快樂?可是這些南朝武人將我契丹人看作豬狗不如,動不動便橫加殺戳,將我孩兒搶了,去交給別人,當做他的孩兒。那喬氏夫婦冒充是你的父母,既奪了我的天倫之樂,又不跟你說明真相,那便該死。」
蕭峰胸口一酸,說道:「我義父義母待孩兒極有恩義,他二位老人家實是大大的好人。然則放火焚燒單家莊、殺死譚婆、趙錢孫等等,也都是……」
蕭遠山道:「不錯!都是你爹爹乾的。智光大師雖已身死,我仍在他太陽穴上指擊泄憤。當年帶頭在雁門關外殺你媽媽的是誰,這些人明明知道,卻不肯說,個個袒護於他,豈非該死?」
蕭峰默然,心想:「我苦苦追尋的『大惡人』,卻原來竟是我的爹爹,這……這卻從何說起?」緩緩地道:「少林寺玄苦大師親授孩兒武功,十年中寒暑不間,孩兒得有今日,全蒙恩師栽培……」說到這裡,低下頭來,已然虎目含淚。
蕭遠山道:「這些南朝武人陰險奸詐,有什麼好東西了?這玄苦是我一掌震死的。」
少林群僧齊聲誦經:「我佛慈悲,我佛慈悲!」聲音十分悲憤,雖然一時未有人上前向蕭遠山挑戰,但群僧在這念佛聲中所含的沉痛之情,顯然已包含了極大決心,決不能與他善罷干休。
蕭遠山又道:「殺我愛妻、奪我獨子的大仇人之中,有丐幫幫主,也有少林派高手,嘿嘿,他們只想永遠遮瞞這樁血腥罪過,將我兒子變作了漢人,叫我兒子拜大仇人為師,繼大仇人為丐幫幫主。嘿嘿,孩兒,那日晚間我打了玄苦一掌之後,隱身在旁,不久你又去拜見那賊禿。這玄苦見我父子容貌相似,只道是你出手,連那小沙彌也分不清你我父子。孩兒,咱契丹人受他們冤枉欺侮,還少得了麼?」
蕭峰這時方始恍然,為什麼玄苦大師那晚見到自己之時,竟會如此錯愕,而那小沙彌又為什麼力證是自己出手打死玄苦。卻哪裡想得真正行兇的,竟是個和自己容貌十分相似、血肉相連之人?
說道:「這些人既是爹爹所殺,便和孩兒所殺並無分別,孩兒一直擔負著這名聲,卻也不枉了。」
蕭遠山道:「那個帶領中原武人在雁門關外埋伏的首惡,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自也查得明明白白。我如將他一掌打死,豈不是便宜他了?葉二娘,且慢!」
他見葉二娘扶著虛竹,正一步步走遠,當即喝住,說道:「跟你生下這孩子的是誰,你如不說,我可要說出來了。我在少林寺旁隱伏多年,每晚入寺,什麼事能逃得過我的眼去?你們在紫雲洞中相會,他叫喬婆婆來給你接生,種種事情,要我一五一十地當眾說出來麼?」
葉二娘轉身過來,向蕭遠山奔近幾步,跪倒在地,說道:「蕭老英雄,請你大仁大義,高抬貴手,放過了他。我孩兒和你公子有八拜之交,結為金蘭兄弟,他……他……他在武林中這麼大的名聲,這般的身份地位……年紀又這麼大了,你要打要殺,請你只對付我一個人,可別……可別去為難他。」
群雄先聽蕭遠山說道虛竹之父乃是個「有道高僧」,此刻又聽葉二娘說他武林中聲譽甚隆,地位甚高,幾件事一湊合,難道此人竟是少林寺中一位輩份甚高的僧人?各人眼光不免便向少林寺一干白須飄飄的老僧射了過去。
忽聽得玄慈方丈說道:「善哉,善哉!既造業因,便有業果。虛竹,你過來!」虛竹走到方丈身前屈膝跪下。玄慈向他端詳良久,伸手輕輕撫摸他頭頂,臉上充滿溫柔慈愛,說道:「你在寺中二十四年,我竟始終不知你便是我的兒子!」
此言一出,群僧和眾豪傑齊聲大嘩。各人面上神色之詫異、驚駭、鄙視、憤怒、恐懼、憐憫,形形色色,實難形容。玄慈方丈德高望重,武林中人無不欽仰,誰能想到他竟會做出這等事來?過了好半天,紛擾聲才漸漸停歇。
玄慈緩緩說話,聲音仍安祥鎮靜,一如平時:「蕭老施主,你和令郎分離三十餘年,不得相見,卻早知他武功精進,聲名鵲起,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漢,心下自必安慰。我和我兒日日相見,卻只道他為強梁擄去,生死不知,反而日夜為此懸心。」
葉二娘哭道:「你……你不用說出來,那……那便如何是好?可怎麼辦?」玄慈溫言道:「二娘,既已作下了惡業,反悔固然無用,隱瞞也是無用。這些年來,可苦了你啦!」葉二娘哭道:「我不苦!你有苦說不出,那才是真苦。」
玄慈緩緩搖頭,向蕭遠山道:「蕭老施主,雁門關外一役,老衲鑄成大錯。眾家兄弟為老衲包涵此事,又一一送命。老衲曾束手坦胸,自行就死,想讓令郎殺了我為母親報仇,但令郎心地仁善,不殺老衲,讓老衲活到今日。老衲今日再死,實在已經晚了。」忽然提高聲音,說道:「慕容博慕容老施主,當日你假傳音訊,說道契丹武士要大舉來少林寺奪取武學典籍,以致釀成種種大錯,你可也曾有絲豪內疚於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