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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譽自見到王語嫣後,又歡喜,又憂愁,這晚上翻來覆去,卻如何睡得著?心中只想:「王姑娘為什麼要自尋短見?我怎生想個法子勸解於她才是?唉,我既不知她尋短見的原由,卻又何從勸解?」
眼見月光從窗格中灑將進來,一片清光,鋪在地下。他難以入睡,悄悄起身,走到庭院之中,只見牆角邊兩株疏桐,葉子初生未茂,一彎弦月漸漸升到梧桐頂上。這時方當入春,甘涼一帶,夜半仍頗為寒冷,段譽在梧桐樹下繞了幾匝,又想:「她為什麼要自尋短見?」
信步出廟,月光下只見遠處池塘邊人影一閃,依稀是個白衣女子,更似便是王語嫣的模樣。段譽吃了一驚,暗叫:「不好,她又要去尋死了。」使開凌波微步,搶了過去,霎時間便到了那白衣人背後。池塘中碧水如鏡,反照那白衣人的面容,果然便是王語嫣。
段譽不敢冒昧上前,心想:「她在少室山上對我嗔惱,此次重會,仍絲毫不假辭色,想必余怒未息。她所以要自尋短見,說不定為了生我的氣。唉,段譽啊段譽,你唐突佳人,害得她悽然欲絕,當真是百死不足以蔽其辜了。」他躲在一株大樹之後,自怨自嘆,越思越覺自己罪愆深重。世上如必須有人自盡,自然是他段譽,而決計不是眼前這位王姑娘。
只見那碧玉般的池水面上,忽然起了漣漪,幾個小小的水圈慢慢向外擴展開去,段譽凝神看去,見幾滴水珠落在池面,原來是王語嫣的淚水。段譽更加憐惜,但聽得她幽幽嘆了口氣,輕輕說道:「我……我還是死了,免得受這無窮無盡的煎熬。」
段譽再也忍不住,從樹後走了出來,說道:「王姑娘,千不是、萬不是,都是我段譽的不是,千萬請你擔代。你……你倘若仍要生氣,我只好給你跪下了。」他說到做到,雙膝一屈,登時便跪在她面前。
王語嫣嚇了一跳,忙道:「你……你幹什麼?快起來,要是給人家瞧見了,成什麼樣子?」段譽道:「要姑娘原諒了我,不再見怪,我才敢起來。」王語嫣奇道:「我原諒你什麼?怪你什麼?哪干你什麼事?」段譽道:「我見姑娘傷心,心想姑娘事事如意,定是我得罪了慕容公子,令他不快,以致惹得姑娘煩惱。下次若再撞見,他要打我殺我,我只逃跑,決不還手。你如要我不可逃跑,我也遵命。」
王語嫣頓了頓腳,嘆道:「唉,你這……你這呆子,我自己傷心,跟你全不相干!」段譽道:「如此說來,姑娘並不怪我?」王語嫣道:「自然不怪!」段譽道:「那我就放心了。」站起身來,突然間心中老大的不是滋味。倘若王語嫣為了他而傷心欲絕,打他罵他,甚至拔劍刺他,提刀砍他,他都會覺得十分開心,可是她偏偏說:「我自己傷心,跟你全不相干!」霎時間不由得茫然若失。
只見王語嫣又垂下了頭,淚水一點一點地滴在胸口,她的綢衫不吸水,淚珠順著衣衫滾了下去,段譽胸口一熱,說道:「姑娘,你到底有何為難之事,快跟我說了。我盡心竭力,定然給你辦到,總要想法子讓你轉嗔為喜。」
王語嫣慢慢抬頭,月光照著她含著淚水的眼睛,宛如兩顆水晶,那兩顆水晶中現出了光輝喜意,但光彩隨即又黯淡了,她幽幽地道:「段公子,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心裡……我心裡自然很感激。只不過這件事,你實在無能為力,幫不了我。」
段譽道:「我自己確沒什麼本事,但我蕭大哥、虛竹二哥都是一等一的武功,他們都在這裡,我跟他兩個是結拜兄弟,親如骨肉,我求他們什麼事,諒無不允之理。王姑娘,你究竟為什麼傷心,你說給我聽。就算真的棘手之極,無可挽回,你把傷心的事說了出來,心中也會好過些。」
王語嫣慘白的臉頰上忽然罩上了一層暈紅,轉過了頭,不敢和段譽的目光相對,輕輕說話,聲音低如蚊蚋:「他……他要去做西夏駙馬。公冶二哥來勸我,說什麼為了興復大燕,可不能顧兒女私情。」她一說了這幾句話,一回身,伏在段譽肩頭,哭了出來。
段譽受寵若驚,不敢有半點動彈,恍然大悟之餘,不由得呆了,也不知是歡喜呢還是難過,原來王語嫣傷心,是為了慕容復要去做西夏駙馬,他娶了西夏公主,自然將王語嫣置之不顧。段譽自然而然地想到:「她若嫁不成表哥,說不定對我便能稍假辭色。我不敢要她委身下嫁,只須我得能時時見到她,那便心滿意足了。她喜歡清靜,我可陪她到人跡不到的荒山孤島上去,朝夕相對,樂也何如?」想到快樂之處,忍不住手舞足蹈。
王語嫣身子一顫,退後一步,見段譽滿臉喜色,嗔道:「你……你……我還當你好人呢,因此跟你說了,哪知你幸災樂禍,反來笑我。」段譽急道:「不,不!皇天在上,我段譽若有半分對你幸災樂禍之心,叫我天雷劈頂,萬箭攢身!」王語嫣道:「你沒壞心,也就是了,誰要你發誓?那麼你為什麼高興?」
她這句話剛問出口,心下立時也明白了:段譽所以喜形於色,只因慕容復娶了西夏公主,他去了這個情敵,便有望和自己成為眷屬。段譽對她一見傾心,情致殷殷,她豈有不知?只是她滿腔情意,自幼便注在這表哥身上,有時念及段譽的痴心,不免歉然,但這個「情」字,卻萬萬牽扯不上。她一明白段譽手舞足蹈的原因,不由得既驚且羞,紅暈雙頰,嗔道:「你雖不是笑我,卻也是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