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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竹想起三個月來和童姥寸步不離,蒙她傳授了不少武功,她雖脾氣乖戾,對待自己可說甚好,此刻見她一笑身亡,心中難過,也伏地哭了起來。
忽聽得背後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嘿嘿,師姊,終究是你先死一步,到底是你勝了,還是我勝了?」虛竹聽得是李秋水的聲音,大吃一驚,心想:「怎地死人又復活了?」急忙躍起,轉過身來,只見李秋水已然坐直,背靠樹上,說道:「賢侄,你把那幅畫拿過來給我瞧瞧,為什麼姊姊又哭又笑、啼笑皆非地西去?」
虛竹輕輕扳開童姥手指,拿了那幅畫出來,一瞥之下,見那畫水浸之後又再曬乾,筆劃略有模糊,但畫中那似極了王語嫣的宮裝美女,仍凝眸微笑,秀美難言,心中一動:「這個美女,眉目之間與師叔倒也頗為相似。」走向李秋水,將那畫交了給她。
李秋水接過畫來,向眾女橫了一眼,淡淡一笑,道:「你們主人和我苦拚惡鬥,終於不敵,你們這些螢燭之光,也敢和日月相爭麼?」
虛竹回過頭來,只見眾女手按劍柄,神色悲憤,顯然是要一擁而上,殺李秋水為童姥報仇,只因未得新主人的號令,不敢貿然動手。
虛竹說道:「師叔,你,你……」李秋水道:「你師伯武功是很好的,就是有時候不大精細。她救兵一到,我哪裡還有抵禦的餘地,自然只好詐死。嘿嘿,終於是她先我而死。她全身骨碎筋斷,吐氣散功,這樣的死法是假裝不來的。」虛竹道:「在那冰窖中惡鬥之時,師伯也曾假死,騙過了師叔一次,大家扯直,可說不分高下。」
李秋水嘆道:「在你心中,總是偏向你師伯一些。」一面展開畫幅,只看得片刻,臉上神色立即大變,雙手不住發抖,連得那畫也簌簌顫動,李秋水低聲道:「是她,是她,是她!哈哈,哈哈,哈哈!」笑聲中充滿了愁苦傷痛。
虛竹不自禁地為她難過,問道:「師叔,怎麼了?」心下尋思:「一個說『不是她』,一個說『是她』,卻不知到底是誰?」
李秋水向畫中的美女凝神半晌,道:「你看,這人嘴角邊有個酒窩,鼻子下有粒小黑痣,是不是?」虛竹看了看畫中美女,點頭道:「是!」李秋水黯然道:「她是我的小妹子!」虛竹更是奇怪,道:「是你的小妹子?」李秋水道:「我小妹容貌和我十分相似,只是她有酒窩,我沒有,她鼻子下有顆小小黑痣,我也沒有。」虛竹「嗯」了一聲。李秋水又道:「師姊本來說道,師哥為她繪了一幅肖像,朝夕不離,我早就不信,卻……卻……卻料不到竟是小妹。到底……到底……這幅畫是怎麼來的?」
虛竹當下將無崖子如何臨死時將這幅畫交給自己、如何命自己到大理無量山去尋人傳授武藝、童姥見了這幅畫如何發怒等情,一一說了。
李秋水長長嘆了口氣,說道:「師姊初見此畫,只道畫中人是我,一來相貌甚像,二來師哥一直和我很好,何況……何況我和師姊相爭之時,我小妹子還只十一歲,師姊說什麼也不會疑心到是她,全沒留心到畫中人的酒窩和黑痣。可是人會長大的,十一歲的小女孩,會成為十八九歲的大姑娘。師姊直到臨死之時,才發覺畫中人是我小妹子,不是我,所以連說三聲『不是她』。唉,小妹子,你好,你好,你好!」跟著便怔怔地流下淚來。
虛竹心想:「原來師伯和師叔都對我師父一往情深,我師父心目之中卻另有其人。卻不知師叔這個小妹子是不是尚在人間?師父命我持此圖像去尋師學藝,原來他心中一直以為畫的是師叔。」問道:「師叔,你從前住在大理無量山嗎?」
李秋水點了點頭,雙目向著遠處,似乎凝思往昔,悠然神往,緩緩道:「當年我和你師父住在大理無量山劍湖之畔的石洞中,逍遙快活,勝過神仙。我給他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我們二人收羅了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秘笈,只盼創一門包羅萬有的奇功。那一天,他在山中找到了一塊巨大的美玉,便照著我的模樣雕刻一座人像,雕成之後,他整日價只是望著玉像出神,從此便不大理睬我了。我跟他說話,他往往答非所問,甚至是聽而不聞,整個人的心思都貫注在玉像身上。你師父的手藝巧極,那玉像也雕刻得真美,可是玉像終究是死的,何況玉像依照我的模樣雕成,而我明明就在他身邊,他為什麼不理我,只是痴痴地瞧著玉像,目光中流露出愛戀不勝的神色?那為什麼?那為什麼?」她自言自語,自己問自己,似乎已忘了虛竹便在身旁。
過了一會,李秋水又輕輕說道:「師哥,你聰明絕頂,卻又痴得絕頂,為什麼愛上了你自己手雕的玉像,卻不愛那會說、會笑、會動、會愛你的師妹?你心中把這玉像當成了我小妹子,是不是?我喝這玉像的醋,跟你鬧翻了,出去找了許多俊秀的少年郎君來,在你面前跟他們調情,於是你就此一怒而去,再也不回來了。師哥,其實你不用生氣,那些美少年一個個都給我殺了,沉在湖底,你可知道麼?」
她提起那幅畫像又看了一會,說道:「師哥,這幅畫你在什麼時候畫的?你只道畫的是我,因此叫你徒弟拿了畫兒到無量山來找我。可是你不知不覺之間,卻畫成了我的小妹子,你自己也不知道吧?你一直以為畫中人是我。師哥,你心中真正愛的是我小妹子,你這般痴情地瞧著那玉像,為什麼?為什麼?現下我終於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