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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驚之下,伸手撐桌,想站起身來,不料四肢百骸沒一處再聽使喚,便要移動一根小指頭兒也是不能,就似身處夢魘之中,愈著急,愈使不出半點力道。
他可不知這「凌波微步」乃是一門極上乘的武功,所以列於捲軸之末,原是要待人練成「北冥神功」,吸人內力,自身內力已頗為深厚之後再練。「凌波微步」每一步踏出,全身行動與內力息息相關,決非單是邁步行走而已。段譽全無內功根基,走一步,想一想,退一步,又停頓片刻,血脈有緩息的餘裕,自無阻礙。他想熟之後,突然一氣呵成地走將起來,體內經脈錯亂,登時癱瘓,幾乎走火入魔。幸好他沒跨得幾步,步子又不如何迅速,總算沒到絕經斷脈的危境。
他驚慌之中,出力掙扎,可是越使力,胸腹間越難過,煩惡欲嘔,卻又嘔吐不出。他長嘆一聲,唯有不動,這一任其自然,煩惡之感反而漸消。便這麼一動不動地伏在桌上,眼見那個捲軸兀自展在面前,百無聊賴之中,再看卷上未學過的步法,心中虛擬腳步,一步步地想下去。大半個時辰後,已想通了二十餘步,胸口煩惡之感竟然大減。
未到正午,所有步法已盡數想通。他心下默念,將捲軸上所繪的六十四卦步法,自「明夷」起始,經「賁」、「既濟」、「家人」,一共踏遍六十四卦,恰好走了一個大圈而至「無妄」,自知全套步法已然學會。大喜之下,跳起身來拍手叫道:「妙極,妙極!」這四個字一出口,才知自身已能活動。原來他內息不知不覺地隨著思念運轉,也走了一個大圈,膠結的經脈便此解開。
他又驚又喜,將這六十四卦的步法翻來覆去地又記了幾遍,生怕重蹈覆轍,極緩慢地一步步踏出,踏一步,呼吸幾下,待得六十四卦踏遍,腳步成圓,只感神清氣爽,全身精力瀰漫,再也忍耐不住,大叫:「妙極,妙極,妙之極矣!」
郁光標在門外粗聲喝道:「大叫小呼的幹什麼?老子說過的話,沒有不算數的,你說一句話,吃一個耳光。」說著開鎖進門,說道:「剛才你連叫三聲,該吃三個耳光。姑念初犯,三折一,讓你吃一個耳光算了。」說著踏上兩步,右掌便往段譽臉上打去。
這一掌並非什麼精妙招數,但段譽仍無法擋格,腦袋微側,足下自然而然地自「井」位斜行,踏到了「訟」位,竟然便將這一掌躲開了。郁光標大怒,左拳迅捷擊出。段譽步法未熟,待得要想該走哪一步,砰的一聲,胸口早著,一拳正中「膻中穴」。
「膻中」是人身大穴,郁光標此拳既出,便覺後悔,生怕出手太重,闖出禍來。不料拳頭打在段譽身上,手臂立時酸軟無力,心中更有空空蕩蕩之感,微微一怔,便即無事,見段譽並未受傷,登即放心,說道:「你躲過耳光,胸口便吃一拳好的,一般算法!」反身出門,又將門鎖上了。
段譽給他一拳打中,聲音甚響,胸口中拳處卻全無所感,不禁暗自奇怪。他自不知郁光標這一拳所含的內力,已盡數送入了他的膻中氣海,積貯了起來。
那也是事有湊巧,這一拳倘若打在別處,他縱不受傷,也必疼痛非凡,膻中氣海卻正是積貯「北冥真氣」的所在。他修習神功不過數次,可說全無根基,要他以拇指的少商穴去吸人內力,經「手太陰肺經」送至任脈的天突穴,再轉而送至膻中穴貯藏,莫說他絕無這等能為,縱然修習已成,也不肯如此吸他人內力以為己有。但對方自行將內力打入他的膻中穴,他全無抗拒之能,一拳中體,內力便入,實是自天外飛進他袋中的橫財,他自己卻兀自渾渾噩噩,全不知情,只想:「此人好生橫蠻,我叫幾聲『妙極』,又礙著他什麼了?平白無端地便打我一拳。」
這一拳的內力在他氣海中不住盤旋抖動,段譽登覺胸口窒悶,試行存想任脈和手太陰肺經兩路經脈,只覺有一股淡淡的暖氣在兩處經脈中巡行一周,又再回入膻中穴,窒悶之感便消。他自不知只這麼短短一個小周天的運行,這股內力便已永存體內,再也不會消失了。段譽自全無內力而至微有內力,便自胸口給郁光標這麼猛擊一拳而始。
也幸得郁光標內力平平,又未曾當真全力搏擊,倘若給南海鱷神這等好手出力一拳打在膻中要穴,段譽全無內力根基,膻中氣海不能立時容納,非經脈震斷、嘔血身亡不可。郁光標內力所失有限,也就未曾察覺。
午飯過後,段譽又練「凌波微步」,走一步,吸一口氣,走第二步時將氣呼出,六十四卦走完,四肢全無麻痹之感,料想呼吸順暢,便無害處。第二次再走時連走兩步吸一口氣,再走兩步始行呼出。這「凌波微步」是以動功修習內功,腳步踏遍六十四卦一個周天,內息自然而然地也轉了一個周天。因此他每走一遍,內力便有一分進益。
他卻不知這是在修練內功,只盼步子走得越來越熟,越走越快,心想:「先前那郁老兄打我臉孔,我從『井』位到『訟』位,這一步是不錯的,躲過了一記耳光,跟著便該斜踏『蠱』位,胸口那一拳也就可避過了。可是我只想上一想,沒來得及跨步,對方拳頭便已打到。這『想上一想』,便是功夫未熟之故。要憑此步法脫身,不讓他們抓住,務須練得純熟無比,出步時想也不想。『想也不想』與『想上一想』,兩字之差,便有生死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