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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坊中本已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十餘具死屍,再加上這許多破爛家什,段譽哪裡還有落足之地?他那「凌波微步」全仗進退飄逸,有如風行水面,自然無礙,此刻每一步跨去,總是有物阻腳,不是絆上一絆,便是踏上死屍的頭顱身子。「凌波微步」變成了「踏屍蹶步」,這「飄行自在,有如御風」的要訣,哪裡還做得到?他知道只消慢得頃刻,立時便送了性命,索性不瞧地下,只按照所練熟的腳法行走,至於一腳高、一腳低,腳底下發出什麼怪聲,足趾頭踢到什麼怪物,那是全然不顧的了。
王語嫣也瞧出不對,叫道:「段公子,你快奔出大門,自行逃命去吧,在這地方跟他相鬥,不免有性命之憂。」
段譽叫道:「姓段的除非給人殺了,那是無法可想,只叫有一口氣在,自當保護姑娘周全。」
李延宗冷笑道:「你這人武功膿包,倒是個多情種子,對王姑娘這般情深愛重。」段譽搖頭道:「非也非也。王姑娘是神仙般的人物,我段譽一介凡夫俗子,豈敢說什麼情,談什麼愛?她瞧得我起,肯隨我一起出來去尋她表哥,我便須報答她這番知遇之恩。」李延宗道:「嗯,她跟你出來,是去尋她的表哥慕容公子,那麼她心中壓根兒便沒你這號人物。你如此痴心妄想,那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段譽並不動怒,一本正經地道:「你說我是癩蛤蟆,王姑娘是天鵝,這比喻很是得當。不過我這頭癩蛤蟆與眾不同,只求向天鵝看上幾眼,心愿已足,別無他想。」
李延宗聽他說「我這頭癩哈蟆與眾不同」,委實忍俊不禁,縱聲大笑,奇在儘管他笑聲響亮,臉上肌肉仍僵硬如恆,絕無半分笑意。段譽曾見過延慶太子這等連說話也不動嘴唇之人,李延宗狀貌雖怪,他也不覺如何詫異,道:「說到臉上木無表情,你和延慶太子相比,可還差得遠,跟他做徒弟也不配。」李延宗道:「延慶太子是誰?」段譽道:「他是大理國高手,你的武功頗不及他。」其實他於旁人武功高低,根本無法分辨,心想反正不久便要死在你手下,不妨多說幾句不中聽的言語,叫你生生氣也是好的。
李延宗哼了一聲,道:「我武功多高多低,你這小子還摸得出底麼?」他口中說話,手裡單刀縱橫翻飛,更加使得緊了。
王語嫣眼見段譽身形歪斜,腳步忽高忽低,情狀狼狽,叫道:「段公子,你快到門外去,要保護我,在門外也是一樣。」段譽道:「你身子不會動彈,孤身留在此處,我總不放心。這裡死屍很多,你一個女孩兒家,一定害怕,我還是在這裡陪你的好。」王語嫣嘆了口氣,心想:「這人當真呆得可以,連我怕不怕死屍都顧到了,卻不顧自己轉眼之間便要喪命。」
其時段譽腳下東踢西絆,好幾次敵人的刀鋒從頭頂身畔掠過,相去僅為毫釐。他早嚇得索索發抖,不住轉念:「他這麼一刀砍來,砍去我半邊腦袋,那可不是玩的。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王姑娘,我就跪下磕頭,哀求饒命吧。」心中雖如此想,終究說不出口。
李延宗冷笑道:「我瞧你是怕得不得了,只想逃之夭夭。」段譽道:「生死大事,有誰不怕?一死之後,可什麼都完了,我逃是想逃的,卻又不能逃。」李延宗道:「為什麼?」段譽道:「多說無益。我從一數到十,你再殺我不了,可不能再跟我糾纏不清了。你殺不了我,我也殺不了你,大家牛皮糖,捉迷藏,讓王姑娘在旁瞧著,可有多氣悶膩煩!」他也不等李延宗是否同意,張口便數:「一、二、三……」
李延宗道:「你發什麼呆?」段譽數到:「四、五、六……」李延宗笑道:「天下居然有你這等無聊之人,委實辱沒了這個『武』字。」呼呼呼三刀連劈。段譽腳步加快,嘴裡數得也更快了:「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好啦,我數到了十三,你仍殺我不了,居然還不認輸,我看你肚子早就餓了,口也幹了,去無錫城裡松鶴樓喝上幾杯,吃些山珍海味,何等逍遙快活?」眼見對方不肯罷手,便想誘之以酒食。
李延宗心想:「我生平不知會過多少大敵,絕無一人和他相似。這人說精不精,說傻不傻,武功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實是生平罕見。跟他胡纏下去,不知何時方了?只怕略一疏神,中了他邪術,反將性命送於此處。須得另出奇謀。」他知段譽對王語嫣十分關心,突然抬頭向著閣樓,喝道:「很好,你們快一刀將這姑娘殺了,下來助我。」
段譽大驚,只道真有敵人上了閣樓,要加害王語嫣,急忙抬頭。便這麼腳下略略一慢,李延宗一腿橫掃,將他踢倒,左足踏住他胸膛,鋼刀架在他頸中。段譽伸指欲點,李延宗右手微微加勁,刀刃陷入他頸中肉里數分,喝道:「你動一動,我立刻切下你腦袋。」
這時段譽已看清楚閣樓上並無敵人,心中登時寬了,笑道:「原來你騙人,王姑娘並沒危險。」王語嫣聽他在極大危難之中,還因自己無險而歡喜,叫道:「李將軍,你若殺了他,除非也將我即刻殺死,否則總有一日我會殺了你給段公子報仇。」
李延宗一怔,道:「你不是說要你表哥來找我麼?」王語嫣道:「我表哥的武功未必在你之上,我卻有殺你的把握。」李延宗冷笑道:「何以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