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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峰放開了手,向阿紫微笑而視,只見她眼中淚水盈盈,奇道:「怎麼啦?不喜歡我幫你射野獸麼?」阿紫淚水從面頰上流下,說道:「我……我成了個廢人啦,連這樣一張輕弓也……也拉不開。」蕭峰慰道:「別這麼性急,慢慢的自會回復力氣。要是將來真的不好,我傳你修習內功之法,定能增加力氣。」阿紫破涕為笑,道:「你說過的話,可不許不算,一定要教我內功。」蕭峰道:「好,好,一定教你。」阿紫笑道:「那我該叫你姊夫呢,還是師父?」蕭峰道:「叫慣了的,別改口吧!」
說話之間,忽聽得南邊馬蹄聲響,一大隊人馬從雪地中馳來。蕭峰向蹄聲來處遙望,見這隊人都是遼國官兵,卻不打旗幟。眾官兵喧譁歌號,甚是歡忭,馬後縛著許多俘擄,似是打了勝仗回來一般。蕭峰尋思:「咱們並沒跟人打仗啊,這些人從哪裡交了鋒來?」見一行官兵偏東回城,便向隨從道:「你去問問,是哪一隊人,幹什麼來了?」
那隨從應命,跟著道:「是咱們兄弟打草谷回來啦。」縱馬向官兵隊奔去。
他馳到近處,說了幾句話。眾官兵聽得南院大王在此,大聲歡呼,紛紛下馬,牽韁在手,快步走到蕭峰身前,躬身行禮,齊聲叫道:「大王千歲!」
蕭峰舉手還禮,道:「罷了!」見這隊官兵約有八百餘人,馬背上放滿了衣帛器物,牽著的俘虜也有七八百人,大都是年輕女子,也有些少年男子,穿的都是宋人裝束,個個哭哭啼啼。
那隊長道:「今日輪到我們那黑拉篤隊出來打草谷,托大王的福,收成著實不錯。」回頭喝道:「大伙兒把最美貌的少年女子,最好的金銀財寶,通統都獻了出來,請大王千歲揀用。」眾官兵齊聲應道:「是!」將二十多個少女推到蕭峰馬前,又有許多金銀飾物之屬,紛紛堆到一張毛氈上。眾官兵望著蕭峰,目光中流露出崇敬企盼之色,顯覺南院大王若肯收用他們奪來的女子玉帛,實是莫大榮耀。
當日蕭峰在雁門關外,曾見到大宋官兵俘虜契丹子民,這次又見到契丹官兵俘虜大宋子民,被俘者的悽慘神情,一般無異。他在遼國居官多時,已略知遼國的軍情。遼國朝廷對軍隊不供糧秣,也無餉銀,官兵一應所需,都是向敵人搶奪而得,每日派出部隊去向大宋、西夏、女真、高麗各鄰國的百姓搶劫,名之為「打草谷」,其實與強盜無異。宋朝官兵便也向遼人「打草谷」,以資報復。是以邊界百姓,困苦異常,每日裡提心弔膽,朝不保夕。蕭峰一直覺得這法子殘忍無道,只是自己並沒打算長久做官,向耶律洪基敷衍得一陣,便要辭官隱居,因此於任何軍國大事,均沒提出什麼主張,這時親眼見到眾俘虜的慘狀,不禁惻然,問隊長道:「在哪裡打來的……打來的草谷?」
那隊長恭恭敬敬地道:「稟告大王,是在涿州境外、大宋地界雄州一帶打的草谷。自從大王來後,屬下不敢再在本州就近收取糧草。」
蕭峰心道:「聽他的話,從前他們便在本州劫掠宋人。」向馬前的一個少女用漢語問道:「你是哪裡人?」那少女當即跪下,哭道:「小女子是張家村人氏,求大王開恩,放小女子回家,與父母團聚。」蕭峰抬頭向旁人瞧去。數百名俘虜都跪了下來,人叢中卻有一個少年直立不跪。
這少年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臉型瘦長,下巴尖削,神色閃爍不定。蕭峰便問:「少年,你家住在哪裡?」那少年道:「我有一件秘密大事,要面稟於大王。」蕭峰道:「好,你過來說。」那少年雙手被粗繩縛著,道:「請你遠離部屬,此事不能讓旁人聽見。」蕭峰好奇心起,尋思:「這樣一個少年,能知道什麼機密大事?是了,他從南邊來,或許有什麼大宋的軍情可說。」他是宋人,向契丹稟告機密,便是無恥漢奸,心中瞧他不起,不過他既說有重大機密,聽一聽也無妨,於是縱馬行出十餘丈,招手道:「你過來!」
那少年跟了過去,舉起雙手,道:「請你割斷我手上繩索,我懷中有物呈上。」蕭峰拔出腰刀,直劈下去,這一刀劈下去的勢道,直要將他身子劈為兩半,但落刀部位準極,只割斷了縛住他雙手的繩子。那少年吃了一驚,退出兩步,向蕭峰呆呆凝視。蕭峰微微一笑,還刀入鞘,問道:「什麼東西?」
那少年探手入懷,摸了一物在手,說道:「你一看便知。」說著走向蕭峰馬前。蕭峰伸手去接。
突然之間,那少年將手中之物猛往蕭峰臉上擲來。蕭峰馬鞭揮出,將那物擊落,白粉飛濺,卻是個小小布袋。那小袋掉在地下,白粉濺在袋周,原來是個生石灰包。這是江湖上下三濫盜賊所用的卑鄙無恥之物,若給擲在臉上,生石灰末入眼,雙目便瞎。
蕭峰哼了一聲,心想:「這少年大膽,原來不是漢奸。」點頭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何起心害我?」那少年嘴唇緊緊閉住,並不答話。蕭峰和顏悅色地道:「你好好說來,我可饒你性命。」那少年道:「我為父母報仇不成,更有什麼話說。」蕭峰道:「你父母是誰?難道是我害死的麼?」
那少年走上兩步,滿臉悲憤,指著蕭峰大聲道:「喬峰你這惡賊!你害死我爹爹、媽媽,害死我伯父,我……我恨不得把你抽筋剝皮,碎屍萬段!」
蕭峰聽他叫的是自己舊日名字「喬峰」,又說害死了他父母和伯父,定是從前在中原所結下的仇家,問道:「你伯父是誰?父親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