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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和他相處日久,深知蕭峰的性情,只要自己一提到阿朱,真是百發百中,再為難的事情也能答允,當下幽幽嘆了口氣,向蕭峰道:「姊夫,我什麼也瞧不見了,不如死了倒好。」蕭峰道:「我已將你交給了你爹娘,怎麼又跟莊幫主在一起了?」這時他已看出,阿紫與這莊聚賢在一起,實出自願,而且莊聚賢還很聽她的話,又道:「你還是跟你爹爹回大理去吧。你眼睛壞了,王府中有許多婢僕服侍,就不會太不方便。」
阿紫道:「我媽媽又不是真的王妃,我到了大理,王府中勾心鬥角的事兒多著呢!爹爹那些手下人個個恨得我要命,我非給人害死不可。」蕭峰心想此言倒也有理,便道:「那麼你隨我回南京去,安安靜靜的,勝於在江湖上冒險。」阿紫道:「再到你王府去?唉喲,我以前睛睛不瞎,也悶得要生病,怎麼能再去呢?你又不肯像莊幫主那樣,從不違拗我。我寧可在江湖上流浪,日子總過得開心些。」
蕭峰向游坦之瞧了一眼,心想:「小阿紫似乎是喜歡上了這丐幫幫主。」問道:「這莊幫主到底是什麼來歷,你可問過他麼?」阿紫道:「我自然問過的。不過一個人說起自己的來歷,未必便靠得住。姊夫,從前你做丐幫幫主之時,難道肯對旁人說你是契丹人麼?」蕭峰聽她話中含譏帶刺,哼了一聲,便不再說。
阿紫道:「姊夫,你不理我了麼?」蕭峰皺眉道:「你到底想怎樣?」阿紫道:「我要你挖了這小姑娘的眼珠出來,裝在我眼中。」頓了一頓,又道:「莊幫主本來正在給我辦這件事,你不來打岔,他早辦妥啦。嗯,你來給我辦也好,姊夫,我倒想知道,到底是你對我好些,還是莊幫主對我好。從前,你抱著我去關東療傷,那時候你也對我千依百順,我說什麼你就幹什麼。咱倆住在一個帳篷之中,你不論日夜,都是抱著我不離身子。姊夫,怎麼你將這些事都忘記了?」
游坦之眼中射出兇狠怨毒的神色,望著蕭峰,似乎在說:「阿紫姑娘是我的人,自今以後,你別想再碰她一碰,說什麼也不能讓你抱了。」
蕭峰對他並沒留神,說道:「那時你身受重傷,我為了用真氣給你續命,不得不順著你些兒。這位姑娘是我把弟的朋友,怎能挖她眼珠來助你復明?何況世上壓根兒就沒這樣的醫術,你這念頭當真是異想天開!」
虛竹忽然插口:「我瞧段姑娘的雙眼,不過是外面一層給炙壞了,倘若有一對活人的眼珠給換上,說不定真能復明。」虛竹於醫術雖然所知無多,但跟隨天山童姥數月,什麼續腳、換手等諸般法門,卻也曾聽她說過。
阿紫「啊」的一聲,歡呼起來,叫道:「虛竹先生,你這話可不是騙我吧?」虛竹道:「出家人不打誑……」想起自己不是「出家人」,臉上微微一紅,道:「我自然不是騙你,不過……」阿紫道:「不過什麼?好虛竹先生,你和我姊夫義結金蘭,咱二人便是一家人。你剛才總也聽到我姊夫的話,他可最疼我啦。姊夫,姊夫,無論如何,你得請你義弟治好我眼睛。」虛竹道:「我曾聽師伯言道,倘若眼睛沒全壞,換上一對活人的眼珠,有時候確能復明。不過這換眼的法子我卻不會。」
阿紫道:「那你師伯他老人家一定會這法子,請你代我求求他老人家。」虛竹嘆了一口氣,道:「我師伯已不幸逝世。」阿紫頓足叫道:「原來你是編些話來消遣我。」虛竹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我縹緲峰靈鷲宮所藏醫書藥典甚多,相信這換眼之法也必藏在宮裡。可是……可是……」阿紫又歡喜,又擔心,道:「你這麼個大男人家,怎地說話吞吞吐吐,唉,又有什麼『可是』不『可是』了?」
虛竹道:「可是……可是……眼珠子何等寶貴,又有誰肯換了給你?」
阿紫嘻嘻一笑,道:「我還道有什麼為難的事兒,要活人的眼珠子,那還不容易?你把這小姑娘的眼珠挖出來便是。」
鍾靈大聲叫道:「不成,不成!你們不能挖我眼珠。」
虛竹道:「是啊!將心比心,你不願瞎了雙眼,鍾姑娘自然也不願失了眼睛。雖然釋迦牟尼前生作菩薩時,頭目血肉、手足腦髓都肯布施給人,然而鍾姑娘又怎能跟如來佛相比?再說,鍾姑娘是我三弟的好朋友……」突然間心頭一震:「啊喲,不好!當日在靈鷲宮裡,我和三弟二人酒後吐露真言,原來他的意中人便是我的『夢姑』。看來三弟對這位鍾姑娘實在極好。適才聽他對阿紫言道,寧可剜了他眼珠,卻不願她傷害鍾姑娘,一個人的五官四肢,以眼睛最是重要,三弟居然肯為鍾姑娘捨去雙目,則對她情意之深,可想而知。難道這鐘姑娘,便是在冰窖之中和我相聚三夕的夢姑麼?」
他想到這裡,不由得全身發抖,轉頭偷偷向鍾靈瞧去。見她雖然頭上臉上沾滿了煤灰草屑,但不掩其秀美之色。虛竹和「夢姑」相聚的時刻頗不為少,只是處身於暗不見天日的冰窖,「夢姑」的相貌到底如何,自己卻半點也不知道,除非伸手去摸摸她的面龐,才依稀可有些端倪,如能摟一摟她的纖腰,便又多了三分把握,但在這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他如何敢伸手去摸鐘靈的臉?至於摟摟抱抱,更加不必提了。
一想到摟抱「夢姑」,臉上登時發燒,鍾靈的聲音顯然和「夢姑」頗不相同,但想一個人的話聲,在冰窖中和空曠處聽來差別殊大,何況「夢姑」跟他說的都是柔聲細語,綿綿情話,鍾靈卻是驚恐之際的尖聲呼叫,情景既別,語音有異,也不足為奇。虛竹凝視鍾靈,心中似乎伸出一隻手掌來,在她臉上輕輕撫摸,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夢姑」。他心中情意大盛,臉上自然而然現出溫柔款款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