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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道:「怎麼有個小姑娘的聲音?」游坦之道:「有個男人帶了個小姑娘,躲在柴草堆中,滿身是血,這小姑娘的眼睛骨溜溜的,只瞧著你。」阿紫眼盲之後,最不喜旁人提到「眼睛」二字,問道:「什麼骨溜溜的,她眼睛長得挺好看麼?」游坦之道:「她身上好髒,是個種田人家女孩,這雙眼睛嘛,倒是漆黑兩點,靈活得緊。」鍾靈在炕底下沾得滿頭滿臉儘是塵沙炭屑,一對眼睛卻仍黑如點漆,朗似秋水。
阿紫怒道:「好!莊公子,你快將她眼珠挖了出來。」游坦之一驚,道:「好端端的,為什麼挖她眼睛?」阿紫隨口道:「我的眼睛給丁老怪弄瞎了,你去將這小姑娘的眼珠睛挖出來,給我裝上,讓我重見天日,豈不是好?」
游坦之暗暗吃驚,尋思:「倘若她眼睛又看得見了,見到我的醜八怪模樣,立即便不睬我了,說不定更認出我的真面目,知道我便是那個『鐵丑』。這件事萬萬不能做!」說道:「倘若我能醫好你雙眼,那當真好得很……不過,你這法子,恐怕不成吧!」
阿紫明知不能挖別人的眼珠來填補自己盲了的雙眼,但她眼盲之後,一肚子怨氣,只盼天下個個人都沒眼睛,這才快活,說道:「你沒試過,怎知道不成?快動手,將她眼珠挖出來。」她本將游坦之負在背上,當即邁步,向段譽和鍾靈走去。
鍾靈聽了他二人的對答,心中怕極,發足狂奔,頃刻間便已跑在十餘丈外。阿紫雙眼盲了,又負上個游坦之,自難追上,何況游坦之並不想追上鍾靈,指點之時方向既歪了,出言也吞吞吐吐,失了先機。阿紫聽了鍾靈的腳步聲,已知追趕不上,回頭叫道:「女娃子既然逃走,將那男的宰了便是!」
鍾靈遙遙聽得,大吃一驚,當即站定,迴轉身來,見段譽倒在地下,身旁已流了一灘鮮血。她奔了回來,叫道:「小瞎子!你不能傷他。」這時她與阿紫正面相對,見她容貌俏麗,果然是個小美人兒,說什麼也想不到心腸竟如此毒辣。
阿紫喝道:「點了她穴道!」游坦之雖然不願,但對她的吩咐從不敢有半分違拗,在大遼南京南院大王府中是如此,做丐幫幫主後仍是如此,俯身伸指,將鍾靈點倒。
鍾靈叫道:「王姑娘,你千萬別傷他,他……他在夢中也叫你的名字,對你實在是一片真心!」阿紫奇道:「你說什麼?誰是王姑娘?」鍾靈道:「你……你不是王姑娘?那麼你是誰?」阿紫微微一笑,說道:「哼,你罵我『小瞎子』,你自己這就快變小瞎子了,還東問西問幹嗎?趁著這時候還有一對眼珠子,快多瞧幾眼是正經。」將游坦之放落,說道:「將這小姑娘的眼珠子挖出來吧!」
游坦之道:「是!」伸出左手,抓住了鍾靈的頭頸。鍾靈嚇得大叫:「別挖我眼睛,別挖我眼睛。」
段譽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下,但也知這二人是要挖出鍾靈眼珠,來裝入阿紫的眼眶,也知鍾靈明明已然脫身,只為了相救自己,這才自投羅網。他提一口氣,說道:「你們……還是剜了我的眼珠吧,咱們……咱們是一家人……更加合用些……」
阿紫不明白他說些什麼,不加理睬,催游坦之道:「怎麼還不動手?」游坦之無可奈何,只得應道:「是!」將鍾靈拉近身來,右手食指伸出,向她右眼挖去。
忽聽得一個女人聲音道:「喂,你們在這裡幹什麼?」游坦之抬起頭來,大驚失色,只見山澗旁站著二男四女。兩個男人是蕭峰和虛竹,四個少女則是梅蘭竹菊四劍。
蕭峰一瞥間見段譽躺在地下,一個箭步搶過來,抱起了段譽,皺眉道:「傷口又破了,出了這許多血!」左腿跪下,將他身子倚在腿上,檢視他傷口。虛竹跟著走近,看了段譽的傷口,道:「大哥不必驚慌,我這『九轉熊蛇丸』治傷大有靈驗。」點了段譽傷口周圍的穴道,止住血流,將「九轉熊蛇丸」餵他服下。
段譽叫道:「大哥、二哥……快……快救人……不許他挖鍾姑娘的眼珠,寧可挖我的眼珠。鍾姑娘是我的……我的……好妹子。」蕭峰和虛竹同時向游坦之瞧去。游坦之心下驚慌,何況本來就不想挖鍾靈眼珠,當即放開了她。
阿紫道:「姊夫,我姊姊臨死時說什麼來?你將她打死之後,便把她的囑託全放在腦後了嗎?」蕭峰聽她提到阿朱,又傷心,又氣惱,哼了一聲,並不答話。阿紫又道:「你沒好好照顧我,丁老怪將我眼睛弄瞎,你也全沒放在心上。姊夫,人家都說你是當世第一大英雄,卻不能保護你的小姨子。哼,丁老怪明明打你不贏,只不過你不來照顧我、保護我而已。」
蕭峰黯然道:「你給丐幫擄去,以致雙目失明,是我保護不周,我確是對不起你。」
他初時見到阿紫又在胡作非為,叫人挖鍾靈的眼珠,甚是氣惱,但隨即見到她茫然無光的眼神,立時便想起阿朱臨死時的囑咐。在那個大雷雨的晚上,青石小橋之畔,阿朱受了他致命的一擊之後,在他懷中說道:「我只有一個同父同母的親妹子,我們自幼不得在一起,求你照看於她,我擔心她入了歧途。」自己曾說:「別說一件,百件千件也答允你。」可是,阿紫終於失了一雙眼睛,不管她如何不好,自己總之是保護不周。蕭峰這時見她雙眼盲了,不禁心生憐惜,眼光中流露出溫柔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