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頁
丐幫這一帶的分舵是在隨州,距信陽不遠,蕭峰知韓家祠堂是在城北,待兩名丐幫弟子走遠,這才會鈔,慢慢踱到城北,只見韓家祠堂附近靜悄悄地,並無丐幫人眾守衛放哨,暗暗生氣:「我幫有大事聚會,會外居然無人防守,幫規廢弛之極!」繞到祠堂後面,閃身從後門中挨近。此時天色漸暗,祠堂中不點燈燭,頗為昏黑。他貼著牆壁輕步緩進,竟沒人察覺。他聽著人聲,走到大廳之後,縮在祠堂中安置靈牌的板壁後方,要聽聽丐幫這些首腦,在自己遭逐出幫之後,如何處分幫中大事?他對丐幫情誼深厚,實不忍這批向來情若骨肉的昔日兄弟一敗塗地,既知面臨大事,自不免關心掛懷。
過了好一會,大廳上寂然無聲。細聽呼吸之聲,察知有十二三人聚會。又過一會,一人以切口輕聲道:「大伙兒都到齊了,就只差白長老一人。」另一人道:「白長老多半到南陽耍子去啦,咱們不用等了。」蕭峰辨得出是性子急躁的吳長風。又一人道:「這次咱們對付的是喬峰,白長老身手了得,可少他不得。」
蕭峰一聽,登即省悟:「我一路來到信陽,悲痛之中並沒改裝,定是給丐幫中人見到了。徐長老、趙錢孫等在衛輝殞命,人人以為是我下的手,現今我二次又來,丐幫自當設法對付。」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咱們再等半個時辰瞧瞧。喬峰來到信陽,十之八九,是去找馬夫人晦氣。」蕭峰知說話的是傳功長老呂章。眾人齊聲稱是。一人說道:「咱們須得儘快去保護馬夫人,別讓喬峰趕在頭裡,傷了她性命。」吳長風道:「咱們就算盡數送了性命,也未必能保護馬夫人周全。」呂章道:「吳兄弟,話不是這麼說。喬峰武功高強,聚賢莊上那麼多英雄好漢,也奈何不了他,何況咱們這裡只區區十來個人。但馬夫人是馬副幫主的遺孀,她不顧自己性命,為本幫立了這麼個大功,咱們就算性命不在,也當顧全義氣,盡力護她。要不然請馬夫人移居別處,讓喬峰找她不到,也就是了,倒不一定非跟喬峰動手不可。」
眾人歡然稱是,語聲中都顯得能不跟喬峰動手,委實如釋重負。有人道:「那麼咱們快走,不等白長老了。」眾人紛紛起身,搶出祠堂。蕭峰跟在眾人之後,依稀聽得呂章發出號令:「到了之後,大家埋伏在屋子外面,不論見到什麼變故,誰都不可動彈出聲,聽到我發令『動手』,這才出手拚命!」眾人肅然奉命。
蕭峰尋思:「眼下知道帶頭大哥姓名的,就只剩下馬夫人一個了。若給丐幫搶先藏了起來,我未必找她得到。要是那大惡人又冒充我而去殺了她,只怕我的大仇永遠不能得報,阿朱的冤屈永遠不能得申。我非趕在他們頭上不可。」好在他認得去馬大元家的路徑,展開輕功,黑暗中在丐幫諸人身旁一掠而過,誰也沒察覺。他放開腳步,遠遠趕在眾人之前。
將近馬大元家時,隱身樹後,察看周遭形勢,只看了一會,微覺驚詫,但見馬家屋子東北側伏有二人,瞧身形是阮星竹和阿紫。接著又見秦紅棉母女伏在屋子的東南角上,原來她四人果真也尋到了此處。
東廂房窗中透出淡淡黃光,寂無聲息。蕭峰折了一根樹枝,投向東方,啪的一聲輕響,落在地下。阮星竹等四人都向出聲處望去,蕭峰輕輕一躍,已到了東廂房窗下。
這時已經入冬,這一年天冷的早,信陽一帶天寒地凍,馬家窗子外都上了木板。蕭峰等了片刻,聽得一陣朔風自北方呼嘯而來,待那陣風將要撲到窗上,他輕輕一掌推出,掌力和那陣風同時擊向窗外的木板,喀嚓一聲響,木板裂開,連裡面的窗紙也破了一條縫。秦紅棉和阮星竹等雖在近處,只因掌風和北風配得絲絲入扣,並未察覺,房中倘若有人,自也不會知覺。
蕭峰湊眼到破縫之上,向里張去,一看之下,登時呆了,幾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段正淳短衣小帽,盤膝坐在炕邊,手持酒杯,笑嘻嘻地瞅著炕桌邊打橫而坐的一個婦人。
那婦人身穿縞素衣裳,臉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春意,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水來,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地斜睨著段正淳,正是馬大元的遺孀馬夫人。
二十四 燭畔鬢雲有舊盟
此刻室中的情景,蕭峰若非親眼所見,不論是誰說與他知,他必斥之為荒謬妄誕。他自在無錫城外杏子林中首次見到馬夫人後,此後兩度相見,總是見她冷若冰霜,凜然有不可犯之色,連她的笑容也從未一見,怎料得到竟會變成這般模樣。更奇的是,她以言語陷害段正淳,自必和他有深仇大恨,但瞧小室中的神情,酒酣香濃,情致纏綿,兩人四目交投,惟見輕憐蜜愛,哪裡有半分憎厭仇怨?
桌上一個大花瓶中插滿了紅梅。炕中想是炭火燒得正旺,馬夫人頸中扣子鬆開了,露出雪白的項頸,還露出了一條紅緞子的抹胸邊緣。炕邊點著的兩枝蠟燭卻是白色的,紅紅的燭火照在她紅撲撲的臉頰上。屋外朔風苦寒,斗室內卻融融春暖。
只聽段正淳道:「來來來,再陪我喝一杯,喝個成雙成對。」
馬夫人哼了一聲,膩聲道:「什麼成雙成對?我獨個兒在這裡冷清清的,日思夜想,朝盼晚望,總是記著你這冤家,你……你……卻早將人拋在腦後,哪裡想到來探望我一下?」說到這裡,眼圈兒便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