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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峰又是一驚,顫聲道:「陛下要到汴梁,那……那怎麼……」耶律洪基笑道:「兄弟以平南大元帥統率三軍,為我先行,咱們直驅汴梁。日後兄弟的宋王府,便設在汴梁趙煦小子的皇宮之中。」蕭峰道:「陛下是說咱們要和南朝開仗?」
耶律洪基道:「不是我要和南朝開仗,而是南蠻要和我較量。南朝太皇太后這老婆子主政之時,一切總算井井有條,我雖有心南征,卻也沒十足把握。現下老太婆死了,趙煦這小子乳臭未乾,居然派人整飭北防、訓練三軍,又要募兵養馬,籌辦糧秣,嘿嘿,這小子不是為了對付我,卻又對付誰?」
蕭峰道:「南朝訓練士卒,那也不必去理他。這幾年來宋遼互不交兵,兩國都很太平。趙煦若來侵犯,咱們自是打他個落花流水,殺他個匹馬南歸。他若畏懼陛下聲威,不敢輕舉妄動,咱們也不必去跟這小子一般見識。」
耶律洪基道:「兄弟有所不知,南朝地廣人稠,物產殷富,如出了個英主,真要和大遼為敵,咱們是斗他們不過的。天幸趙煦這小子胡作非為,斥逐忠臣,連蘇大鬍子也給他貶斥了。此刻君臣不協,人心不附,當真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此時不舉,更待何時?」
蕭峰舉目向南望去,眼前似乎出現一片幻景:成千成萬遼兵向南衝去,房舍起火,烈焰沖天,無數男女老幼在馬蹄下輾轉呻吟,羽箭蔽空,宋兵遼兵互相斫殺,紛紛墮於馬下,鮮血與河水一般奔流,骸骨遍野……
耶律洪基大聲道:「我契丹列祖列宗要將南朝收列版圖,好幾次都功敗垂成。今日天命攸歸,大功要成於我手。好兄弟,他日我和你君臣名垂青史,那是何等的美事?」
蕭峰雙膝跪倒,連連磕頭,道:「陛下,微臣有一事求懇。」耶律洪基微微一驚,問道:「你要什麼?做哥哥的只須力之所及,無有不允。」蕭峰道:「請陛下為宋遼兩國千萬生靈著想,收回南征的聖意。咱們契丹人向來遊牧為生,縱得南朝土地,亦歸無用。何況兵凶戰危,難期必勝,假如小有挫折,反損了陛下的威名。」
耶律洪基聽蕭峰的言語,自始至終不願南征,心想自來契丹的王公貴人、將帥大臣,一聽到「南征」二字,無不鼓舞踴躍,何以蕭峰卻一再勸阻?斜睨蕭峰,只見他雙眉緊蹙,若有重憂,尋思:「我封他為宋王、平南大元帥,那是我大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官,日後王居汴梁,等於是大宋天子,那是平白送上來的一場大富大貴,他為什麼反而不喜?是了,他雖是遼人,但自幼為南蠻撫養長大,可說一大半是南蠻子。大宋於他乃父母之邦,聽我說要發兵去伐南蠻,他便竭力勸阻。以此看來,縱然我勉強他統兵南行,只怕他也不肯盡力。」便道:「我南征之意已決,兄弟不必多言。」
蕭峰道:「征戰乃國家大事,務請三思。倘若陛下一意南征,還是請陛下另委賢能的為是。以臣統兵,只怕誤了陛下大事。」
耶律洪基此番興興頭頭地南來,封賞蕭峰重爵,命他統率雄兵南征,原是顧念結義兄弟的情義,給他一個大大恩典,料想他定然喜出望外,哪知他既當頭大潑冷水,又不肯就任平南大元帥之職,不由得大為不快,冷冷地道:「在你心目中,南朝比遼國更為要緊?你是寧可忠於南朝,不肯忠於我大遼?」
蕭峰拜伏於地,說道:「陛下明鑑。蕭峰是契丹人,自是忠於大遼。大遼若有危難,蕭峰赴湯蹈火,粉身碎骨,盡忠報國,萬死不辭。」
耶律洪基道:「趙煦這小子已萌覬覦我大遼國土之意。常言道得好: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咱們如不先發制人,說不定便有亡國滅種的大禍。你說什麼盡忠報國,萬死不辭,可是我要你為國統兵,你卻不奉命?」
蕭峰道:「臣平生殺人多了,實不願雙手再沾血腥,求陛下許臣辭官,隱居山林。」
耶律洪基聽他說要辭官,更加憤怒,心中立動殺意,手按刀柄,便要拔刀向他頸中斬落,隨即轉念:「此人武功厲害,我一刀斬他不死,勢必為他所害。何況昔日他於我有平亂大功,又和我有結義之情,今日一言不合,便殺功臣,究於恩義有虧。」長嘆一聲,手離刀柄,說道:「你我所見不同,一時也難勉強,你回去好好地想想,望你能回心轉意,拜命南征。」
蕭峰雖拜伏於地,但身側之人便揚一揚眉毛、舉一舉指頭,他也能立時警覺,何況耶律洪基手按刀柄、起意殺人?他知若再和耶律洪基多說下去,越說越僵,難免翻臉,當即說道:「遵旨!」站起身來,牽過耶律洪基的坐騎。
耶律洪基一言不發,躍上馬背,疾馳而去。先前君臣並騎南行,北歸時卻一先一後,相距數十丈。蕭峰知耶律洪基對己已生疑忌,若跟隨太近,既令他提防不安,而他提及南征之事,又不能不答,索性遠遠墮後。
回到南京,蕭峰請遼帝駐蹕南院大王王府。耶律洪基笑道:「我不來打擾你啦,你清靜下來,細想這中間的禍福利害。我自回御營下榻。」蕭峰恭送耶律洪基回歸御營。耶律洪基從上京攜來大批寶刀利劍、駿馬美女、金銀珠寶,賞賜於他。蕭峰謝恩,領回王府。
蕭峰甚少親理政務,文物書籍,向來不喜,因此王府中也沒什麼書房,平時便在大廳中和諸將坐地,傳酒而飲,割肉而食,不失當年與群丐縱飲的豪習。契丹諸將在大漠氈帳中本來也是這般,見大王隨和豪邁,遇下親厚,盡皆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