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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峰聽那宮女一個個地問來,眾人對答時有的竭力謅諛,討好公主,有的則自高身價,大吹大擂,甚覺無聊,若不是要將此事看個水落石出,早就先行離去了。
正納悶間,忽聽得慕容復的聲音說道:「在下姑蘇燕子塢慕容復,久仰公主芳名,特來拜會。」
那宮女道:「原來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姑蘇慕容公子,婢子雖在深宮之中,亦聞公子大名。」慕容復心中一喜:「這宮女知道我的名字,當然公主也知道了,說不定她們曾談起過我。」說道:「不敢,賤名有辱清聽。」那宮女又道:「我們西夏雖然僻處邊陲,卻也多聞『北喬峰、南慕容』的英名。聽說北喬峰喬大俠已改姓蕭,在大遼位居高官,不知此事是否屬實?」慕容復道:「正是!」他早見到蕭峰同赴青鳳閣來,卻不加點破。
那宮女問道:「公子與蕭大俠齊名,想必和他相熟。不知這位蕭大俠人品如何?武功與公子相比,誰高誰下?」
慕容復一聽之下,登時面紅耳赤。他與蕭峰在少林寺前相鬥,給蕭峰一把抓起,重重摔在地下,武功大為不如,乃人所共見,在眾人之前若加否認,不免為天下豪傑恥笑。但要他直認不如蕭峰,卻又不願,忍不柱怫然道:「姑娘所詢,可是公主要問的三個問題麼?」
那宮女忙道:「不是。公子莫怪。婢子這幾年聽人說起蕭大俠的英名,仰慕已久,不禁多問了幾句。」
慕容復道:「蕭君此刻便在姑娘身畔,姑娘有興,不妨自行問他便是。」此言一出,廳中登時一陣大嘩。蕭峰威名遠播,武林人士聽了無不震動。
那宮女顯然心中激動,說話聲音也顫了,道:「原來蕭大俠居然也降尊屈貴,來到敝邦,我們事先未曾知情,簡慢之極,蕭大俠當真要寬洪大量,原宥則個。」
蕭峰「哼」了一聲,並不回答。
慕容復聽那宮女的語氣,對蕭峰的敬重著實在自己之上,不禁暗驚:「蕭峰那廝也未娶妻,此人官居大遼南院大王,掌握兵權,豈是我一介白丁之可比?他武功又如此了得,我決計不能和他相爭。這……這……這便如何是好?」
那宮女道:「待婢子先問慕容公子,蕭大俠還請稍候,得罪,得罪。」接連說了許多抱謙的言語,才嚮慕容復問道:「請問公子:公子生平在什麼地方最為快樂逍遙?」
這問題慕容復曾聽她問過四五十人,但問到自己之時,突然間張口結舌,答不上來。他一生營營役役,不斷為興復燕國而奔走,可說從未有過什麼快樂之時。別人瞧他年少英俊,武功高強,名滿天下,江湖上眾所敬畏,自必志得意滿,但他內心,實在從來沒真正快樂過。他呆了一呆,說道:「要我覺得真正快樂,那是將來,不是過去。」
那宮女還道慕容復與宗贊王子等人是一般的說法,要等招為駙馬,與公主成親,那才真正的喜樂,卻不知慕容復所說的快樂,卻是將來身登大寶,成為大燕的中興之主。她微微一笑,又問:「公子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麼名字?」慕容復一怔,沉吟片刻,嘆道:「倒也有人愛我,我卻沒最愛之人。」那宮女道:「如此說來,這第三問也不用了。」慕容復道:「我盼得見公主之後,能回答姊姊第二、第三個問題。」
那宮女道:「請慕容公子這邊休息。蕭大俠,你來到敝國,客從主便,婢子也要以這三個問題冒犯虎威,尚祈海涵,婢子這裡先謝罪了。」但她連說幾遍,竟無人答應。
虛竹道:「我大哥已經走啦,姑娘莫怪。」那宮女一驚,道:「蕭大俠走了?」虛竹道:「正是。」
蕭峰聽那西夏公主命那宮女向眾人逐一詢問三個相同的問題,料想其中雖有深意,但顯無加害眾人之心,尋思這三個問題問到自己之時,該當如何回答?念及阿朱,胸口一痛,傷心欲絕,雅不願在旁人之前泄露自己心情,當即轉身出了石室。其時室門早開,他出去時腳步輕盈,旁人大都並未知覺。
那宮女道:「卻不知蕭大俠因何退去?是怪我們此舉無禮麼?」虛竹道:「我大哥並非小氣之人,決不會因此見怪。嗯,他定是酒癮發作,到外面喝酒去了。」那宮女笑道:「正是。素聞蕭大俠豪飲,酒量天下無雙,我們這裡沒備酒,難留嘉賓,實在太過慢客。這位先生見到蕭大俠時,還請轉告敝邦公主殿下的歉意。」這宮女能說會道,言語得體,比之在外廂款客的那個怕羞宮女曉蕾口齒伶俐百倍。虛竹道:「我見到大哥時,跟他說便了。」
那宮女道:「請問先生尊姓大名?」虛竹道:「我麼……我麼……我道號虛竹子。我是……出……出……那個……決不是來求親的,不過陪著我三弟來而已。」
那宮女問道:「先生平生在什麼地方最為快樂?」
虛竹輕嘆一聲,說道:「在一個黑暗的冰窖之中。」
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啊」的一聲低呼,跟著嗆啷一聲響,一隻瓷杯掉到地下,打得粉碎。
那宮女又問:「先生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麼名字?」
虛竹道:「唉!我……我不知道那位姑娘叫什麼名字。」
眾人哈哈大笑,均想此人是個大傻瓜,不知對方姓名,便傾心相愛。
那宮女道:「不知那位姑娘的姓名,也不是奇事。當年孝子董永見到天上仙女下凡,並不知她的姓名底細,就愛上了她。虛竹子先生,這位姑娘的容貌定然美麗非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