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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譽聽她歌聲唱到柔曼之處,不由得迴腸盪氣,心想:「我若終生僻處南疆,如何得能聆此仙樂?『為誰歸去為誰來?主人恩重珠簾卷』。慕容公子有婢如此,自是非常人物。」
阿碧一曲既罷,將算盤和軟鞭還了給崔過二人,笑道:「唱得不好,客人勿要見笑。霍大爺,你划船倒劃得蠻好,請向左邊小港中划進去,就是了!」
崔百泉見她交還兵刃,登感寬心,當下依言將小舟劃入一處小港,但見水面上鋪滿了荷葉,若不是她指點,決不知荷葉間竟有通路。崔百泉划了一會兒,阿碧又指示水路:「從這裡划過去。」這邊水面上也全是荷葉,清波之中,綠葉翠蓋,清麗非凡。
阿碧從船艙旁拿了幾塊糖藕,分給眾人。段譽一雙手雖能動彈,但穴道被點之後全無半分力氣,勉強拈起一塊糖藕,見那糖藕微微透明,略沾糖霜和玫瑰花瓣,送入嘴中,甘香爽脆,清甜非凡,笑道:「這糖藕的滋味清而不膩,便和姑娘唱的小曲一般。」阿碧臉上微微一紅,笑道:「拿我的歌兒來比糖藕,今朝倒是第一趟聽到,多謝公子啦!」
荷塘尚未過完,阿碧又指引小舟從一叢蘆葦和茭白中穿了過去。這麼一來,連鳩摩智也起了戒心,暗暗記憶小舟的來路,以備回出時不致迷路,可是一眼望去,滿湖荷葉、浮萍、蘆葦、茭白,全都一模一樣,兼之荷葉、浮萍在水面飄浮,隨時一陣風來,便即變幻百端,就算此刻記得清清楚楚,霎時間局面便全然不同。鳩摩智和崔百泉、過彥之三人不斷注視阿碧雙目,都想從她眼光之中,瞧出她尋路的法子和指標。但她只是漫不經意地撥水,隨口指引,似乎這許許多多縱橫交錯、棋盤一般的水道,便如她手掌中的掌紋一般明白,生而知之,不須辨認。
如此曲曲折折地劃了兩個多時辰,未牌時分,遙遙望見遠處綠柳叢中,露出一角飛檐。阿碧道:「到啦!霍大爺,多謝你幫我劃了半日船。」崔百泉苦笑道:「只要有糖藕可吃,清歌可聽,我便這麼劃他十年八年船,那也不累。」阿碧拍手笑道:「你要聽歌吃藕,介末交關便當?在這湖裡一輩子勿出去好哉!」
崔百泉聽到她說「在這湖裡一輩子勿出去」,不由得矍然心驚,斜著一雙小眼向她端詳了一會,但見她笑吟吟的似乎全無機心,心下略寬,卻也不能就此放心。
阿碧接過木槳,將船直向柳陰中划去,到得鄰近,只見一座松樹枝架成的木梯,垂下來通向水面。阿碧將小船系上樹枝,忽聽得柳枝上一隻小鳥「莎莎都莎,莎莎都莎」地叫了起來,聲音清脆。阿碧模仿鳥鳴,也叫了幾下,回頭笑道:「請上岸吧!」
眾人逐一跨上岸去,見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個不知是小島還是半島之上。房舍小巧玲瓏,頗為精雅。小舍匾額上寫著「琴韻」兩字,筆致頗為瀟灑。鳩摩智道:「此間便是燕子塢參合莊麼?」阿碧搖頭道:「不。這是公子起給我住的,小小地方,實在不能接待貴客。不過這位大師父說要去拜祭慕容老爺的墓,我可做不了主,只好請幾位在這裡等一等,我去問問阿朱姊姊。」
鳩摩智一聽,心頭有氣,臉色微微一沉。他是吐蕃國護國法王,身份何等尊崇?別說在吐蕃國大受國主禮敬,即是來到大宋、大理、遼國、西夏的朝廷之中,各國君主也必待以貴賓之禮,何況他又是慕容先生的知交舊友,這番親來祭墓,慕容公子事前不知,未能相迎,那也罷了,可是這下人不請他到正廳客舍隆重接待,卻將他帶到一個小婢的別院,實在太也氣人。但他見阿碧天真爛漫,語笑盈盈,並無半分輕慢之意,心想:「這小丫頭什麼也不懂,我何必跟她一般見識。」想到此節,便即心平氣和。
崔百泉問道:「你阿朱姊姊是誰?」阿碧笑道:「阿朱就是阿朱,伊只比我大一個月,介末就擺起阿姊架子來哉。我叫伊阿姊,介末叫做嘸不法子,啥人叫伊大我一個月呢?你用勿著叫伊阿姊,你倘若叫伊阿姊末,伊越發要得意哩。」她咭咭咯咯地說著,語聲清柔,若奏管弦,將四人引進屋去。
到得廳上,阿碧請各人就座,便有男僕奉上清茶糕點。段譽端起茶碗,撲鼻一陣清香,揭開蓋碗,只見淡綠茶水中飄浮著一粒粒深碧的茶葉,便像一顆顆小珠,生滿纖細絨毛。段譽從未見過,喝了一口,只覺滿嘴清香,舌底生津。鳩摩智和崔、過二人見茶葉古怪,茶水泛綠,都不敢喝。這圓珠狀茶葉是太湖附近山峰的特產,後世稱為「碧螺春」,其時還未有這雅致名稱,本地人叫做「嚇煞人香」,以極言其香。鳩摩智向在西域和吐蕃山地居住,喝慣了苦澀的黑色茶磚,見到這等碧綠有毛的茶葉,不免疑心有毒。
四色點心是玫瑰綠豆糕、茯苓軟糕、翡翠甜餅、藕粉火腿餃,形狀精雅,每件糕點都似不是做來吃的,而是用來玩賞一般。
段譽贊道:「這些點心如此精緻,味道定是絕美的了,可是叫人又怎捨得張口去吃?」阿碧微笑道:「公子只管吃好哉,我們還有。」段譽吃一件贊一件,大快平生。鳩摩智和崔過二人卻仍不敢食用。段譽心下起疑:「這鳩摩智自稱是慕容博的好友,如何他也處處嚴加提防?而慕容莊上接待他的禮數,似乎也不大對勁。」
鳩摩智的耐心也真了得,等了半天,待段譽將茶水和四樣糕點都嘗了個遍,贊了個夠,才道:「如此便請姑娘去通知你的阿朱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