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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長風嘆了口氣,道:「幫主,你或者是個裝腔作勢的大奸雄,或者是個直腸直肚的好漢子,我吳長風沒本事分辨,你還是及早將我殺了吧。」喬峰心下大疑,問道:「吳長老,你為什麼說我是個欺人的騙子?你……你……什麼地方疑心我?」吳長風搖了搖頭,說道:「這件事說起來牽連太多,傳了出去,丐幫在江湖上再也抬不起頭來,人人要瞧我們不起。我們本來想將你一刀殺死,那就完了。」
喬峰更如墮入五里霧中,摸不著半點頭腦,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抬起頭來,說道:「我救了慕容復手下的兩員大將,你們就疑心我和他有所勾結,是不是?可是你們謀叛在先,我救人在後,這兩件事拉不上干係。再說,此事是對是錯,這時候還難下斷語,但我總覺得馬副幫主不是慕容復所害。」
全冠清問道:「何以見得?」這話他本已問過一次,中間變故陡起,打斷了話題,直至此刻又再提起。
喬峰道:「我想慕容復是大英雄、好漢子,不會下手去殺害馬二哥。」
王語嫣聽得喬峰稱慕容復為「大英雄、好漢子」,芳心大喜,心道:「這位喬幫主果然也是個大英雄、好漢子。」
段譽卻眉頭微蹙,心道:「非也,非也!未必,未必!慕容復不見得是什麼大英雄、好漢子。」
全冠清道:「這幾個月來,江湖上被害的高手著實不少,都是死於各人本身的成名絕技之下。人人皆知是姑蘇慕容氏所下毒手。其目的顯是逞技立威,要武林中人個個懾服,嚇得不敢反抗,接了他慕容家的黑色令旗,從此遵奉他號令。姑蘇慕容要做武林至尊,這霸道野心,有誰瞧不出來?如此辣手殺害武林中朋友,怎能說是英雄好漢?」
喬峰在場中緩緩踱步,說道:「眾位兄弟,昨天晚上,我在江陰長江邊上的望江樓頭飲酒,遇到一位中年儒生,居然一口氣連盡十大碗烈酒,面不改色,好酒量,好漢子!」
段譽聽到這裡,不禁臉露微笑,心想:「原來大哥昨天晚上便曾跟人賭酒來著。人家酒量好,喝酒爽氣,他就喜歡,說人家是好漢子,那只怕也不能一概而論。」
只聽喬峰又道:「我和他對飲三碗,說起江南的武林人物,他自誇掌法江南第二,第一便是慕容復慕容公子。我便和他對了三掌。第一掌、第二掌他都接了下來,第三掌他左手中所持的酒碗震得粉碎,瓷片劃得他滿臉都是鮮血。他神色自若,說道:『可惜!可惜!可惜了一大碗好酒。』我大起愛惜之心,第四掌便不再出手,說道:『閣下掌法精妙,「江南第二」四字,當之無愧』。他道:『江南第二,天下第屁!』我道:『兄台不必過謙,以掌法而論,兄台實可算得是一流好手。』他道:『原來是丐幫喬幫主駕到,兄弟輸得十分服氣,多承你手下留情,沒讓我受傷,我再敬你一碗!』咱二人又對飲三碗。分手時我問他姓名,他說複姓公冶,單名一個『乾」字。這不是乾坤之乾,而是乾杯之干。(註:繁體字「乾杯」的「乾」,已簡化為「干」。因系人名,仍為「公冶乾」。)他說是慕容公子的下屬,是赤霞莊的莊主,邀我到他莊上去大飲三日。眾位兄弟,這等人物,你們說如何?是不是好朋友?」
吳長風大聲道:「這公冶乾是好漢子,好朋友!幫主,什麼時候你給我引見引見,讓我跟他對三掌試試。」他也不想自己犯上作亂,已成階下之囚,轉眼間便要受刑處死,聽到有人說起英雄好漢,不禁便起結交之心。喬峰微微一笑,心下暗嘆:「吳長風豪邁痛快,不意牽連在這場逆謀之中。」宋長老問道:「幫主,後來怎樣?」
喬峰道:「我和公冶乾告別之後,便趕路向無錫來,行到二更時分,忽聽到有兩個人站在一條小橋上大聲爭吵。其時天已全黑,居然還有人吵之不休,我覺得奇怪,上前看去,只見那條小橋是條獨木橋,一端站著個黑衣漢子,另一端是個鄉下人,肩頭挑著一擔大糞,原來是兩人爭道而行。那黑衣漢子叫鄉下人退回去,說是他先到橋頭。鄉下人說他挑了糞擔,沒法退回,要黑衣漢子退回去。黑衣漢子道:『咱們已從初更耗到二更,便再從二更耗到天明,我還是不讓。』鄉下人道:『你不怕我的糞擔臭,就這麼耗著。』黑衣漢子道:『你肩頭壓著糞擔,只要不怕累,咱們就耗到底了。』
「我見了這副情形,自是十分好笑,心想:『這黑衣漢子的脾氣當真古怪,退後幾步,讓他一讓,也就是了,跟這個挑糞擔的鄉下人這麼面對面地乾耗,有什麼味道?聽他二人的說話,顯是已耗了一個更次。』我好奇心起,倒想瞧個結果出來,要知道最後是黑衣漢子怕臭投降呢,還是鄉下人累得認輸。我可不願多聞臭氣,在上風頭遠遠站著。只聽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江南土話,我也不大明白,總之是說自己道理直。那鄉下人當真有股狠勁,將糞擔從左肩換到右肩,又從右肩換到左肩,就是不肯退後一步。」
段譽望望王語嫣,又望望阿朱、阿碧,見三個少女都笑眯眯地聽著,顯得極感興味,心想:「這當兒幫中大叛待決,情勢何等緊急,喬大哥居然會有閒情逸緻來說這等小事。這些故事,王姑娘她們自會覺得有趣,怎地喬大哥如此英雄了得,竟也自童心猶存?」
不料丐幫數百名幫眾,人人都肅靜傾聽,沒一人以喬峰的言語為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