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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譽提起手來,見鍾夫人塞在他手中的,是只鑲嵌精緻的黃金鈿盒。揭開盒蓋,見盒中有塊紙片,色轉殘舊,顯是時日已久,紙上隱隱還濺著幾滴血跡,上寫「乙卯年十二月初五丑時女」十一字,筆致柔弱,似是出於女子之手,書法可算十分拙劣,此外更無別物。段譽尋思:「這是誰的生辰八字?鍾夫人要我去交給爹爹,不知有何用意?乙卯年,乙卯年……」屈指一算,那是十六年之前,「……難道是鍾姑娘的年庚八字?鍾夫人要將女兒許配給我,因此要我爹爹去救他媳婦?」雖殊無娶妻之意,但想到鍾靈明媚可喜,不禁心中一動。
正沉吟間,聽得一個男子聲音叫道:「段公子!」
三 馬疾香幽
段譽回過頭來,只見一個身穿家人服色的漢子快步走來,便是先前隔著板壁所見的來福兒。他走到近處,行了一禮,道:「小人來福兒,奉夫人之命陪公子去借馬。」段譽點頭道:「甚好。有勞管家了。」
來福兒在前領路,穿過大松林後,折而向北,走上另一條小路,行了六七里,來到一所大屋之前。來福兒上前執著門環,輕擊兩下,停了一停,再擊四下,然後又擊三下。
那門呀的一聲,開了一道門縫。來福兒在門外低聲和應門之人說了一陣子話。其時天色已黑,段譽望著天上疏星,忽然想起了谷中山洞的神仙姊姊來。
猛聽得門內忽律律一聲長聲馬嘶,段譽不自禁地喝彩:「好馬!」大門打開,探出一個馬頭,一對馬眼在黑夜中閃閃發光,顧盼之際,已顯得神駿非凡,嗒嗒兩聲輕響,一匹黑馬跨出門來。馬蹄著地甚輕,身形瘦削,但四腿修長,雄偉高昂。牽馬的是個垂鬟小婢,黑暗中看不清面貌,似是十四五歲年紀。
來福兒道:「段公子,夫人怕你不能及時趕到大理,特向這裡的小姐借得駿馬,以供乘坐。這馬腳力非凡,這裡的小姐是我家姑娘的朋友,得知公子是去救我家姑娘,這才相借,實是天大的面子。」段譽見過駿馬甚多,單聞這馬嘶鳴之聲,已知是萬中選一的良駒,說道:「多謝了!」便伸手去接馬韁。
那小婢輕撫馬頸中的鬣毛,柔聲道:「黑玫瑰啊黑玫瑰,姑娘借你給這位公子爺乘坐,你可得乖乖地聽話,早去早歸。」黑馬轉過頭來,在她手臂上挨挨擦擦,神態甚為親熱。那小婢將韁繩交給段譽,道:「這馬兒不能鞭打,你待它越好,它跑得越快。」
段譽道:「是!」心想:「馬名黑玫瑰,必是雌馬。」說道:「黑玫瑰小姐,小生這廂有禮了!」說著向馬作了一揖。那小婢嗤的一笑,道:「你這人倒也有趣。喂,可別摔下來啊。」段譽輕輕跨上馬背,向小婢道:「多謝你家小姐!」那小婢笑道:「你不謝我麼?」段譽拱手道:「多謝姊姊。回來時我多帶些蜜餞果子給你吃。」那小婢道:「果子倒不用帶。你千萬小心,別騎傷了馬兒。」段譽應了。
來福兒道:「此去一直向北,便是上大理的大路。公子保重。」段譽揚了揚手,那馬放開西蹄,幾個起落,已在數十丈外。
這黑玫瑰不用推送,黑夜中奔行如飛,段譽但覺路旁樹林猶如倒退一般,不住從眼邊掠過,更妙的是馬背平穩異常,絕少顛簸起伏,心道:「這馬如此快法,明日午後,准能趕到大理。」
不到一盞茶時分,便已馳出十餘里之遙,黑夜中涼風習習,草木清氣撲面而來。段譽心道:「良夜馳馬,人生一樂。」突然前面有人喝道:「賊賤人,站住!」黑暗中刀光閃動,一柄單刀劈將過來。但黑馬奔得極快,這刀砍落時,黑馬已縱出丈許。段譽回頭看去,只見兩條大漢一持單刀、一持花槍,邁開大步急急趕來。兩人破口大罵:「賊賤人!女扮男裝,便瞞得過老爺了麼?」一晃眼間,黑馬已將二人拋得老遠。兩條大漢雖快步急追,片刻間連叫喊聲也聽不見了。
段譽尋思:「這兩個莽夫怎地罵我『賊賤人』,說什么女扮男裝?是了,他們要找這黑玫瑰主人的晦氣,認馬不認人,真是莽撞。」又馳出里許,突然想起:「啊喲,不好!我幸賴馬快,逃脫這二人伏擊。瞧這兩條大漢似乎武功了得,倘若借馬的小姐不知此事,毫沒提防地走將出來,難免要遭暗算。我非得回去報訊不可!」當即勒馬停步,說道:「黑玫瑰,有人要暗害你家小姐,咱們須得回去告知,請她小心,不可離家外出。」
當下掉轉馬頭,又從原路回去,將到那大漢先前伏擊之處,催馬道:「快跑,快跑!」黑玫瑰似解人意,在這兩聲「快跑」的催促之下,果然奔馳更快。但那兩條大漢卻已不知去向。段譽更加急了:「倘若他二人到莊中去襲擊那位小姐,豈不糟糕?」他不住吆喝「快跑」,黑玫瑰四蹄猶如離地一般,疾馳而歸。
將到屋前,忽地兩條杆棒貼地揮來,直擊馬蹄。黑玫瑰不等段譽應變,自行縱躍而過,後腿飛出,砰的一聲,將一名持杆棒的漢子踢得直摜了出去。
黑玫瑰一躥便到門前,黑暗中四五人同時長身而起,伸手來扣黑玫瑰的轡頭。段譽只覺右臂上一緊,已給人扯下馬來。有人喝道:「小子,你幹什麼來啦?瞎闖什麼?」
段譽暗暗叫苦:「糟糕之極,屋子都讓人圍住了,不知主人是否已遭毒手。」但覺右臂給人緊緊握住,猶如套在一個鐵箍中相似,半身酸麻,便道:「我來找此間主人,你這麼兇橫幹什麼?」只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這小子騎了那賤人的黑馬,定是那賤人的相好,且放他進去,咱們斬草除根,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