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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上數百對目光,齊向畫中瞧去。那畫曾為童姥踩過幾腳,後來又在冰窖中給浸得濕透,但圖中美女仍栩栩如生,便如要從畫中走下來一般,丹青妙筆,實是出神入化。眾人一見之下,不約而同都轉頭向王語嫣瞧去。有人說:「咦!」有人說「哦!」有人說:「呸!」有人說:「哼!」咦者大出意外,哦者恍然有悟,呸者甚為憤怒,哼者意存輕蔑。
群豪本來盼望捲軸中繪的是一張地圖又或是山水風景,便可循此而去找尋破解生死符的靈藥或秘訣,哪知竟是王語嫣的一幅圖像,咦、哦、呸、哼一番之後,均感失望。只段譽、慕容復、王語嫣同時「啊」的一聲,至於這一聲「啊」的含意,三人卻又各自不同。王語嫣見到虛竹身邊藏著自己的肖像,驚奇之餘,暈紅雙頰,尋思:「難道……難道這人自從那日在珍瓏棋局旁見了我一面之後,便也像段公子一般,將我……將我這人放在心裡?否則何以圖我容貌,暗藏於身?」段譽卻想:「王姑娘天仙化身,姿容絕世,這個小師父為她顛倒傾慕,那也不足為異。唉,可惜我的畫筆及不上這位小師父的萬一,否則我也來畫一幅王姑娘的肖像,日後和她分手,朝夕和畫像相對,倒也可稍慰相思之苦。」慕容復卻想:「這小和尚也是個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之人。」所謂「也是」,頭一個當指段譽而言。
二怪將畫軸往地下一丟,又去搜查虛竹衣袋,此後拿出來的是虛竹在少林寺剃度的一張度牒,幾兩碎銀子,幾塊乾糧,一雙布襪,看來看去,無一和生死符有關。
珠崖二怪搜查虛竹之時,群豪無不虎視眈眈地在旁監視,只要見到有什麼特異之物,立時擁上搶奪,不料什麼東西也沒搜到。
珠崖大怪罵道:「臭賊,老賊婆臨死之時,跟你說什麼來?」虛竹道:「你問童姥臨死時說什麼話?嗯,她老人家說:『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三聲,就此斷氣了。」群豪莫名其妙,心思縝密的便沉思這句「不是她」和大笑三聲有甚含義,性情急躁的卻都喝罵了起來。
珠崖大怪喝道:「他媽的,什麼不是她,哈哈哈?老賊婆還說了什麼?」虛竹道:「前輩先生,你提到童姥她老人家之時,最好稍存敬意,可別胡言斥罵。」珠崖大怪大怒,提起左掌,便向他頭頂擊落,罵道:「臭賊,我偏要罵老賊婆,卻又如何?」
突然間寒光閃動,一柄長劍伸了過來,橫在虛竹頭頂,劍刃側豎。珠崖大怪這一掌如繼續拍落,還沒碰到虛竹頭皮,自己手掌先得在劍鋒上切斷了。他一驚之下,急忙收掌,只收得急了,身向後仰,退出三步,一拉之下沒將虛竹拉動,順手放脫了他手腕,但覺左掌心隱隱疼痛,提掌看時,見一道極細的劍痕橫過掌心,滲出血來,不由得又驚又恐,心想這一下只消收掌慢了半分,這手掌豈非廢了?怒目向出劍之人瞪去,見那人身穿青衫,五十來歲年紀,長須飄飄,面目清秀,認得他是「劍神」卓不凡。從適才這一劍出招之快、拿捏之准看來,劍上的造詣實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他又記起那日劍魚島區島主離眾而去,頃刻間便給這「劍神」斬了首級,他性子雖躁,卻也不敢輕易和這等厲害的高手為敵,說道:「閣下出手傷我,是何用意?」
卓不凡微微一笑,說道:「大伙兒要從此人口中,查究破解生死符的法門,老兄卻突然性起,要將這人打死。眾兄弟身上的生死符催起命來,老兄如何交代?」珠崖大怪語塞,只道:「這個……這個……」卓不凡還劍入鞘,微微側身,手肘在二怪肩頭輕輕一撞,二怪站立不定,騰騰騰騰,向後退出四步,胸腹間氣血翻湧,險些摔倒,好容易才站定腳步,卻不敢出聲喝罵。
卓不凡向虛竹道:「小兄弟,童姥臨死之時,除了說『不是她』以及大笑三聲之外,還說了什麼?」
虛竹突然滿臉通紅,神色忸怩,慢慢地低下頭去,原來他想起童姥那時說道:「你將那幅畫拿來,讓我親手撕個稀爛,我再沒掛心之事,便可指點你去尋那夢中姑娘。」豈知童姥一見圖畫,發現畫中人並非李秋水,而是李秋水的小妹子,又好笑,又傷感,竟此一瞑不視。他想:「童姥突然逝世,那位夢中姑娘的蹤跡,天下再無一人知曉,只怕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能和她相見了。」言念及此,心下失望之極,黯然魂銷。
卓不凡見他神色有異,只道他心中隱藏著什麼重大機密,和顏悅色地道:「小兄弟,童姥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你跟我說好了,我姓卓的非但不會對你為難,還有大大的好處給你。」虛竹連耳根子也紅了,搖頭道:「這件事,我是萬萬……萬萬不能說的。」卓不凡道:「為什麼不能說?」虛竹道:「此事說來……說來……唉,總而言之,我不能說,你便殺了我,我也不說。」卓不凡道:「你當真不說?」虛竹道:「不說。」
卓不凡向他凝視片刻,見他神氣十分堅決,突然間唰的一聲,拔出長劍,寒光閃動,嗤嗤嗤幾聲輕響,長劍似乎在一張八仙桌上劃了幾下,跟著啪啪幾響,八仙桌分為整整齊齊的九塊,崩跌在地。在這一霎眼之間,他縱兩劍,橫兩劍,連出四劍,在桌上劃了個「井」字。更奇的是,九塊木板均成四方之形,大小闊狹,全無差別,竟如是用尺來仔細度量了之後,再慢慢剖成一般。大廳中登時彩聲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