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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道:「好啊!你說如何報答於我。我一鞭鞭打你,你將這一鞭鞭的仇恨,都記在心中。」游坦之連連搖頭,道:「不,不!不是。我說的報答,是真正的報答。小人一心想要為姑娘粉身碎骨,赴湯蹈火。」
阿紫道:「好,那就打吧!」室里應道:「是!」啪的一聲,皮鞭抽了下去。
打到五十餘鞭時,游坦之痛得頭腦也麻木了,雙膝發軟,慢慢跪了下來。阿紫笑吟吟地看著,只等他出聲求饒。只要他求一句饒,她便又找到了口實,可以再加他五十鞭。哪知游坦之這時迷迷糊糊,已然人事不知,只低聲呻吟,居然並不求饒。打到七十餘鞭時,他已昏暈過去。
阿紫見游坦之奄奄一息,死多活少,不禁掃興。想到蕭峰對自己那股愛理不理的神情,心中百般的鬱悶難宣,說道:「抬了下去吧!這個人不好玩!室里,還有什麼別的玩意兒沒有?」
這一場鞭打,游坦之足足養了一個月傷,這才痊癒。契丹人見阿紫已忘了他,不再找他來折磨,便將他編入一眾宋人的俘虜里,叫他做諸般粗重下賤功夫,掏糞坑、洗羊欄、拾牛糞、硝羊皮,什麼活兒都干。
游坦之頭上戴了鐵罩,人人都拿他取笑侮辱,連漢人同胞也當他怪物一般。他逆來順受,便如變成了啞巴。旁人打罵,他也從不抗拒。只見到有人乘馬馳過,便抬起頭來瞧上一眼,心中記掛著的便只一件事:「什麼時候,姑娘再叫我去鞭打?」他只盼望能見到阿紫,便再挨受鞭笞,痛得死去活來,也所甘願,從來沒想要逃走。
如此過了兩個多月,天氣漸暖。這一日游坦之隨著眾人,在南京城外搬土運磚,加厚南京南門旁的城牆。忽聽得蹄聲得得,幾乘馬從南門中出來,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啊喲,這鐵丑還沒死啊!我還道他早死了呢!鐵丑,你過來!」正是阿紫的聲音。
游坦之日思夜想,盼望的就是這一刻時光,聽得阿紫叫他,一雙腳卻如釘在地上一般,竟不能移動,只覺一顆心怦怦大跳,手掌心都是汗水。
阿紫又叫道:「鐵丑,該死的!我叫你過來,你沒聽見麼!」游坦之才應道:「是,姑娘!」轉身向她馬前走去,忍不住抬起頭來瞧了她一眼。相隔四月,阿紫臉色紅潤,更增俏麗。游坦之心中怦的一跳,腳下一絆,合撲摔了一跤,眾人鬨笑聲中,急忙爬起,不敢再看她,慌慌張張地走到她身前。
阿紫心情甚好,笑道:「鐵丑,你怎麼沒死?」游坦之道:「我說要……要報答姑娘的恩典,還沒報答,可不能便死。」阿紫更是喜歡,格格嬌笑兩聲,道:「我正要找一個忠心不二的奴才去做一件事,只怕契丹人粗手粗腳的誤事,你還沒死,那好得很。你跟我來!」游坦之應道:「是!」跟在她馬後。
阿紫揮手命室里和另外三名契丹衛士回去,不必跟隨。室里知她不論說了什麼,旁人決無勸諫餘地,好在這鐵面人猥崽懦弱,隨著她決無害處,便道:「請姑娘早回!」四人躍下馬來,在城門邊等候。
阿紫縱馬慢慢前行,走出了七八里地,越走越荒涼,轉入了一處陰森森的山谷,地下儘是陳年腐草敗葉爛成的軟泥。再行里許,山路崎嶇,阿紫已不能乘馬,便躍下馬來,命游坦之牽著馬,又走一程。但見四下里陰沉沉的,寒風從一條窄窄的山谷通道中刮進來,吹得二人肌膚隱隱生疼。
阿紫道:「好了,便在這裡!」命游坦之將馬韁系在樹上,說道:「你今天瞧見的事,不得向旁人泄露半點,以後也不許向我提起,記得麼?」
游坦之道:「是,是!」心中喜悅若狂,阿紫居然只要他一人隨從,來到如此隱僻的地方,就算讓她狠狠鞭打一頓,那也是甘之如飴。
阿紫伸手入懷,取出一隻深黃色的小木鼎,放在地下,說道:「待會兒有什麼古怪蟲豸出現,你不許大驚小怪,千萬不能出聲。」游坦之應道:「是!」
阿紫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布包,打了開來,裡面是幾塊黃色、黑色、紫色、紅色的香料。她從每一塊香料上捏了少許,放入鼎中,用火刀、火石打著了火,燒了起來,然後合上鼎蓋,道:「咱們到那邊樹下守著。」
阿紫在樹下坐定,游坦之不敢坐在她身邊,隔著丈許,坐在她下風處一塊石頭上。寒風颳來,風中帶著她身上淡淡香氣,游坦之不由得意亂情迷,只覺一生中能有如此一刻,這些日子雖受種種苦楚荼毒,卻也不枉了。他只盼阿紫永遠在這大樹下坐著,自己能永遠的這般陪著她。
正自醺醺然如有醉意,忽聽得草叢中瑟瑟聲響,綠草中紅艷艷的一物晃動,卻是一條大蜈蚣,全身閃光,頭上凸起一個小瘤,與尋常蜈蚣大不相同。
那蜈蚣聞到木鼎中發出的香氣,筆直游向木鼎,從鼎下的孔中鑽了進去,便不再出來。阿紫從懷中取出一塊厚厚的錦緞,躡手躡足地走近木鼎,將錦緞罩在鼎上,把木鼎裹得緊緊的,生怕蜈蚣鑽了出來,然後放入系在馬頸旁的革囊之中,笑道:「走吧!」牽馬便行。
游坦之跟在她身後,尋思:「她這座小木鼎古怪得緊,多半還是因燒起香料,才引得這條大蜈蚣到來。不知這條大蜈蚣有什麼好玩,姑娘巴巴的到這山谷中來捉?」
阿紫回到端福宮中,吩咐侍衛在殿旁小房中給游坦之安排個住處。游坦之大喜,知道從此可以常與阿紫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