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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神山上人到少林寺求師,還只一十七歲。少林寺方丈靈門禪師和他接談之下,便覺他鋒芒太露,我慢貢高之氣極盛,器小易盈,不是傳法之人,若在寺中做個尋常僧侶,他又必不能甘居人下,日後定生事端,是以婉言相拒。神山這才投到清涼寺中,他才能傑出,只三十歲時便做了清涼寺方丈。此人聰明穎悟,算得是武林中的奇才,不過清涼寺的武學淵源遠遜於少林,寺中所藏的拳經劍譜、內功秘要等等,不但為數有限,且大部分粗疏簡陋,不是第一流功夫。四十多年來他內功日深,早已遠遠超過清涼寺上代所傳武學典籍中所載,但拳劍功夫,終究有所不足,每當想起少林派的七十二項絕技,總不自禁又艷羨,又惱恨。
是以徐長老一死,便想藉故來向少林寺尋釁,於是大邀幫手。但各處高僧一聽說是到少林寺興師問罪,多加推託,不肯參與,神山費了長時期水磨功夫,才邀到大相國寺、東林寺、淨影寺各處名寺的高僧。
這時聽玄慈方丈命人去取降魔掌與摩訶指兩大絕技的典籍,心下甚喜,暗想今日當有機緣一見少林絕技的面目。玄生道:「是!」轉身出殿,過不多時,便即取到,交給玄慈。大雄寶殿和藏經閣相距幾達三里,玄生在片刻間便將經書取到,輕功了得,身手敏捷之極。外人不知內情,也不以為異,少林寺眾僧卻無不暗自讚嘆。
那兩部經書紙質黃中發黑,顯是年代久遠。玄慈將經書放上方桌,說道:「眾位師兄請看,兩部經書中各自敘明創功的經歷,以及功法的要旨。」說著將《降魔掌法》與《摩訶指秘要》兩部抄本分別交給神山上人和觀心大師。兩人恭謹接過翻閱,見序文中述說兩門神功創建的由來,「降魔掌」為少林寺第八代方丈元元大師所創,出掌輕柔,若有若無。「摩訶指法」則是在少林寺掛單四十年的七指頭陀所創,因系外來頭陀,功法與少林派傳統功夫大不相同,純走剛猛路子,書中諄諄告誡,凡已練少林佛門柔功者決不可練,否則內息極易走岔,如師承照護不善,難免嘔血,重傷難治。
玄慈方丈待二僧看了一會,將抄本傳交道清、覺賢二位大師,等六僧都看了序文,說道:「各位大師,敝寺雖有七十二項絕技,但一來每一項功法均極難練,縱是天資卓異之人,一生亦不易練成一項,何況各項絕技練到精處高處,總之不過在武學上勝人一籌而已,既能以甲門功夫勝人,便不必再以乙門功夫勝人,至於丙門、丁門,更加不必去練了。敝寺歷代祖師傳法授徒,均以佛法為首,武學為末,僧眾若孜孜專研武功,於佛法的參悟修為必定有礙。就算是俗家弟子,敝寺也向來不教他修煉一門絕技以上,以免他貪多務得,深中貪毒。喬峰曾由玄苦師弟授以『降魔掌』,玄苦師弟自己不會『摩訶指法』,喬峰亦未跟別的少林僧學過武功,此節老衲深知,決無錯誤。本寺玄字輩師兄弟以及下一輩武功較高的僧侶,大都自羅漢拳學起,學到降魔掌或般若掌而止。老衲在四十歲上見獵心喜,學了大金剛拳,內力走了剛猛路子,自此練般若掌便生窒礙,至今好生後悔。」
突然外面一個清朗的聲音遠遠傳來,說道:「諸位高僧相聚少林寺講論武功,實乃盛事。小僧能否有緣做個不速之客,在旁恭聆雙方高見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送入了各人耳中。聲音來自山門之外,入耳如此清晰,卻又中正平和,並不震人耳鼓,說話者內功之高之純,可想而知;而他身在遠處,卻又如何得聞殿中講論?
玄慈微微一怔,便運內力說道:「既是佛門同道,便請光臨。」又道:「玄鳴、玄石兩位師弟,請代我迎接嘉賓。」玄鳴、玄石二人躬身道:「是!」剛轉過身來,待要出殿,門外那人已道:「迎接是不敢當。今日得會高賢,委實不勝之喜。」
他每說一句,聲音便近了數丈,剛說完「之喜」兩個字,大殿門口已出現了一位寶相莊嚴的中年僧人,雙手合十,面露微笑,說道:「吐蕃國山僧鳩摩智,參見少林寺方丈。」
群僧見到他如此身手,本是驚異之極,待聽他自己報名,許多人都「哦」的一聲,說道:「原來是吐蕃國師大輪明王到了!」
玄慈站起身來,搶上兩步,合十躬身,說道:「國師遠來東土,實乃有緣。」便為神山、觀心、道清等客來大師,玄寂、玄渡等少林高輩僧侶逐一引見。
眾僧相見罷,玄慈在正中設了一個座位,請鳩摩智就座。鳩摩智略一謙遜,便即坐了,這一來,他是坐在神山的上首。旁人倒也沒什麼,神山卻暗自不忿:「你這番僧裝神弄鬼,未必便有什麼真實本領,待會倒要試你一試。」
鳩摩智道:「小僧適才在山門外聽到玄慈大師講論武功,宏法高論,深受教益,只其中一節,小僧卻不敢苟同。」玄慈道:「敬請國師指點開示。」
鳩摩智微微一笑,說道:「方丈大師言道,少林寺縱使是俗家弟子,也往往不教他修習一門以上的絕技,以免他貪多務得,深中貪毒。但以小僧愚見,少林寺這項規矩,只怕是太死板了些,限制了才智卓絕之士上窺高深武學之路。在這規矩之下,只怕少林七十二絕技難以發揚光大,再過得千百年,不免仍是如此這般。就拿『摩訶指』和『般若掌』兩項絕技來說,其實兩者兼通,又有何難?就算一人身兼七十二門絕技,也並非決無可能。」他娓娓說來,似乎心平氣和,但話中之意,顯已對少林武學心生藐視。少林群僧聽了,均感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