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頁
暖閣中一時寂靜無聲。過了半晌,黃眉僧緩緩地道:「老僧聽說,姑蘇慕容世家的武功,當真淵博到了極處。似乎武林中不論哪一派哪一家的絕技,他們無一不精,無一不會。更奇的是,他們若要制人死命,必是使用那人的成名絕技。」段譽道:「這當真匪夷所思了,天下有這許許多多武功,他們又怎學得周全?」黃眉僧道:「賢侄此言不錯,學如淵海,一人如何能夠窮盡?可是慕容家的仇人原亦不多。聽說他們若學不會仇人的絕招,不能以這絕招致對方死命,他們就不會動手。」
保定帝道:「我也聽說過中原有這麼個武林世家。河北駱氏三雄善使飛錐,後來三人都身中飛錐喪命。山東章虛道人殺人時必定斬去敵人四肢,讓他哀叫半日方死。這章虛道人自己也遭此慘報,慕容博這『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八個字,就是從章虛道人口中傳出來的。」頓了一頓,又道:「當時濟南鬧市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圍觀章虛道人在地下翻滾號叫。」他說到這裡,似乎依稀見到章虛道人臨死時的慘狀,臉色間既有不忍,又有不滿之色。
段正淳點頭道:「那就是了。」突然想起一事,說道:「過彥之過大爺的師父柯百歲,聽說擅用軟鞭,鞭上的勁力卻是純剛一路,殺敵時往往一鞭擊得對方頭蓋粉碎,難道他……他……」擊掌三下,召來一名侍僕,道:「請崔先生和過大爺到這裡,說我有事相商。」那侍僕應道:「是!」但他不知崔先生是誰,遲疑不走。高昇泰笑道:「崔先生便是帳房中那個霍先生。」那侍僕這才大聲應了一個「是」,轉身出去。
不多時崔百泉和過彥之來到暖閣。段正淳先給保定帝、黃眉僧等引見了,說道:「過兄,在下有一事請問,尚盼勿怪。」過彥之道:「不敢。」段正淳道:「請問令師柯老前輩如何中人暗算?是拳腳還是兵刃上受了致命之傷?」
過彥之突然滿臉通紅,甚是慚愧,囁嚅半晌,才道:「家師是傷在軟鞭的一招『天靈千裂』之下。兇手的勁力剛猛異常,縱然家師自己,也不能……也不能……」
保定帝、段正淳、黃眉僧等相互望了一眼,心中都不由自主地一凜。
慧真走到崔百泉和過彥之跟前,合十一禮,說道:「貧僧師兄弟和兩位敵愾同讎,若不滅了姑蘇慕容……」說到這裡,心想是否能滅得姑蘇慕容氏,實在難說,一咬牙,說道:「貧僧將性命交在他手裡便了。」過彥之雙目含淚,說道:「少林派和姑蘇慕容氏也結下深仇麼?」慧真便將如何料想師父玄悲死於慕容氏手下之事簡略說了。
過彥之神色悲憤,咬牙痛恨。崔百泉卻垂頭喪氣的不語,似乎渾沒將師兄的血仇放在心上。慧觀和尚衝口說道:「崔先生,你怕了姑蘇慕容氏麼?」慧真忙喝:「師弟,不得無禮!」崔百泉東邊瞧瞧,西邊望望,似怕隔牆有耳,又似怕有極厲害的敵人來襲,一副心驚膽戰的模樣。慧觀哼的一聲,自言自語:「大丈夫死就死了,又有什麼好怕的?」慧真也頗不以崔百泉的膽怯為然,對師弟的出言衝撞就不再制止。
黃眉僧輕輕咳嗽一聲,說道:「這事……」崔百泉全身一抖,跳了起來,將几上的一隻茶碗帶翻了,桌球一聲,在地下打得粉碎。他定了定神,見眾人目光都瞧在自己身上,不由得面紅耳赤,說道:「對不住,對不住!」過彥之皺著眉頭,俯身拾起茶杯碎片。
段正淳心想:「這崔百泉是個膿包。」向黃眉僧道:「師兄,怎樣?」
黃眉僧喝了一口茶,緩緩地道:「崔施主想來曾見過慕容博?」崔百泉聽到「慕容博」三字,「哦」的一聲驚呼,雙手撐在椅上,顫聲道:「我沒有……是……是見過……沒有……」慧觀大聲問道:「崔先生到底見過慕容博,還是沒見過?」崔百泉雙目向空瞪視,神不守舍,段正淳等都暗暗搖頭。過彥之見師叔如此出醜,更加尷尬難受。過了好一會。崔百泉才顫聲道:「沒有……嗯……大概……好像沒有……這個……」
黃眉僧道:「老衲曾有一件親身經歷,不妨說將出來,供各位參詳。說來那是四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時老衲年輕力壯,剛出道不久,在江湖上也闖下了一點名聲。當真是初生的牛犢兒不怕虎,只覺天下之大,除了師父之外,誰也不及我的武藝高強。那一年我護送一位任滿回籍的京官和家眷,從汴梁回山東去,在青豹岡附近的山坳中遇上了四名盜匪。這四個匪徒一上來不搶財物,卻去拉那京官的小姐。老衲當時年少氣盛,自是容情不得,一出手便是辣招,使出金剛指力,都是一指刺入心窩,四名匪徒哼也沒哼,便即一一斃命。
「我當時自覺不可一世,口沫橫飛地向那京官誇口,說什麼『便再來十個八個大盜,我也一樣的用金剛指送了他們性命。』便在那時,只聽得蹄聲得得,有兩人騎著花驢從路旁經過。忽然騎在花驢背上的一人哼了一聲,似乎是女子聲音,哼聲中卻充滿輕蔑不屑之意。我轉頭看去,見一匹驢上坐的是個三十六七歲的婦人,另一匹驢上則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眉清目秀,甚是俊雅,兩人都全身縞素,服著重孝。卻聽那少年道:『媽,金剛指有什麼了不起,卻在這兒胡吹大氣!』」
黃眉僧的出身來歷,連保定帝兄弟都不深知。但他在萬劫谷中以金剛指力劃石為局,陷石成子,和延慶太子搏鬥不屈,眾人均十分敬仰,而他的金剛指力更無人不服,這時聽他述說那少年之言,均覺小小孩童,當真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