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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叢中那細聲細氣的聲音忽然又道:「你羞也不羞?你自己轉眼便要給人亂刀斬成肉醬,還說什麼饒人性命?你……」
喬峰突然一聲怒喝:「滾出來!」聲震屋瓦,樑上灰塵簌簌而落。群雄個個耳中雷鳴,心跳加劇。
人叢中一條大漢應聲而出,搖搖晃晃地站立不定,便似醉酒一般。這人身穿青袍,臉色灰敗,群雄都不認得他是誰。
譚公忽然叫道:「啊,他是追魂杖譚青。是了,他是『惡貫滿盈』的弟子。」
丐幫群豪聽得他是「四大惡人」之首「惡貫滿盈」的弟子,更加怒不可遏,齊聲喝罵,心中卻也均慄慄危懼。原來那日西夏赫連鐵樹將軍,以及一品堂眾高手中了自己「悲穌清風」之毒,盡為丐幫所擒。不久「惡貫滿盈」段延慶趕到,丐幫群豪無一是他敵手。段延慶以奇臭解藥解除一品堂眾高手所中毒質,群起反戈而擊,丐幫反而吃了大虧。群丐對段延慶又惱且懼,均覺丐幫中既沒了喬峰,此後再遇上這「天下第一大惡人」,終究仍難抗拒。
只見追魂杖譚青臉上肌肉扭曲,顯得全身痛楚已極,雙手不住亂抓胸口,從他身上發出話聲道:「我……我和你無怨無仇,何……何故破我法術?」說話仍細聲細氣,只是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一般,口唇卻絲毫不動。各人見了,盡皆駭然。大廳上只有寥寥數人才知他這門功夫是腹語之術,和上乘內功相結合,能迷得對方心神迷惘,失魂而死。但若遇上了功力比他更深的對手,施術不靈,卻會反受其害。
薛神醫怒道:「你是『惡貫滿盈』的弟子?我這英雄之宴,請的是天下英雄好漢,你這種無恥敗類,如何也混將進來?」
忽聽得遠處高牆上有人說道:「什麼英雄之宴,我瞧是狗熊之會!」他開言時相隔尚遠,說到最後一個「會」字時,人隨聲到,從高牆上飄然而落,身形奇高,行動卻是快極。屋頂上不少人發拳出刀阻擋,都不免慢了一步,被他閃身搶過。大廳上不少人認得,此人是「窮凶極惡」雲中鶴。
雲中鶴飄落庭中,身形微晃,已奔入大廳,抓起譚青,疾向薛神醫衝來。廳上眾人都怕他傷害薛神醫,登時有七八人搶上相護。哪知雲中鶴早已算定,使的是以進為退、聲東擊西之計,見眾人奔上,早已閃身後退,上了高牆。
這英雄會中好手著實不少,真實功夫勝得過雲中鶴的,就沒有七八十人,也有五六十人,可是給他占了先機,誰都猝不及防。加之他輕功極高,一上了牆頭,那就再也追他不上。群雄中不少人探手入囊,要待掏摸暗器,原在屋頂駐守之人也紛紛呼喝,過來攔阻,但眼看均已不及。
喬峰喝道:「留下吧!」揮掌凌空拍出,掌力疾吐,便如有一道無形兵刃,擊在雲中鶴背心。
雲中鶴悶哼一聲,重重摔落,背心著地,口中鮮血狂噴,有如泉涌。那譚青卻仍直立,只不過忽而踉蹌向東,忽而蹣跚向西,口中咿咿啊啊地胡言亂語,甚是滑稽。大廳上卻誰也沒笑,只覺眼前情景可怖之極,生平從所未睹。
薛神醫知雲中鶴受傷雖重,尚有可救,譚青心魂俱失,天下已無靈丹妙藥能救他性命了。他想喬峰只輕描淡寫的一聲斷喝、一掌虛拍,便有如斯威力,若要取自己性命,未必有誰能阻他得住。他沉吟之間,只見譚青直立不動,再無聲息,雙眼睜得大大的,竟已氣絕。
適才譚青出言侮辱丐幫,丐幫群豪盡皆十分氣惱,可是找不到認頭之人,氣了也只白饒,這時眼見喬峰一到,立時便將此人治死,均感痛快。宋長老、吳長老等直性漢子幾乎便要出聲喝彩,只因想到喬峰是契丹大仇,這才強行忍住。每人心底卻都不免隱隱覺得:「只要他做咱們幫主,丐幫仍能無往不利,否則的話,唉,竟似步步荊棘,丐幫再也無復昔日的威風了。」
只見雲中鶴緩緩掙扎著站起,蹣跚著出門,走幾步,吐一口血。群雄見他傷重,誰也不再難為他,均想:「此人罵我們是『狗熊之會』,誰也奈何他不得,反倒是喬峰出手,給大伙兒出了這口惡氣。」
喬峰說道:「兩位游兄,在下今日在此遇見不少故人,此後是敵非友,心下不勝傷感,想跟你們討幾碗酒喝。」
眾人聽他要喝酒,都大為驚奇。游駒心道:「且瞧他玩什麼伎倆。」當即吩咐莊客取酒。聚賢莊今日開英雄之宴,酒菜自是備得極為豐足,片刻之間,莊客便取了酒壺、酒杯出來。
喬峰道:「小杯何能盡興?相煩取大碗裝酒。」兩名莊客取出幾隻大碗,一壇新開封的白酒,放在喬峰面前桌上,在一隻大碗中斟滿了酒。喬峰道:「都斟滿了!」兩名莊客依言將幾隻大碗都斟滿了。
喬峰端起一碗酒來,說道:「這裡眾家英雄,多有喬峰往日舊交,今日既有見疑之意,咱們乾杯絕交。哪一位朋友要殺喬某的,先來對飲一碗,從此而後,往日交情一筆勾銷。我殺你不是忘恩,你殺我不算負義。天下英雄,俱為證見!」
眾人一聽,都是一凜,大廳上一時鴉雀無聲。各人均想:「我如上前喝酒,勢必中他暗算。他這劈空神拳擊將出來,如何能夠抵擋?」
一片寂靜之中,忽然走出一個全身縞素的女子,正是馬大元的遺孀馬夫人。她雙手捧起酒碗,森然道:「先夫命喪你手,我跟你還有什麼故舊之情?」將酒碗放到唇邊,喝了一口,說道:「量淺不能喝盡,生死大仇,有如此酒。」將碗中酒水都潑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