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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軍漸去漸遠,蹄聲隱隱,又化作了山後的悶雷。
虛竹、段譽等一干人站在蕭峰的遺體之旁,有的放聲號哭,有的默默垂淚。
忽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尖聲叫道:「走開,走開!大家都走開。你們害死了我姊夫,在這裡假惺惺地灑幾點眼淚,有什麼用?」她一面說,一面伸手猛力推開眾人,正是阿紫。虛竹等自不和她一般見識,給她一推,都讓了開去。
阿紫凝視著蕭峰的屍體,怔怔地瞧了半晌,柔聲說道:「姊夫,這些都是壞人,你別理睬他們,只有阿紫,才真正地待你好。」說著俯身下去,抱起蕭峰屍身。蕭峰身子長大,上半身為她抱著,兩腳仍垂在地下。阿紫又道:「姊夫,你現下才真的乖了,我抱著你,你也不推開我。是啊,要這樣才好。」
虛竹和段譽對望了一眼,均想:「她傷心過度,有些神智失常了。」段譽垂淚道:「小妹,蕭大哥慷慨就義,普惠世人,你……你……」走上幾步,去接抱蕭峰的屍體。
阿紫厲聲道:「你別來搶我姊夫,他是我的,誰也不能動。」
段譽回過頭來,向梅劍使個眼色。梅劍與蘭劍會意,走到阿紫身畔,輕輕道:「段姑娘,蕭大俠逝世,咱們商量怎地給他安葬……」
突然阿紫尖聲大叫,梅劍與蘭劍嚇了一跳,退開兩步。阿紫叫道:「走開,走開!你再走近一步,我先殺了你們。」梅劍與蘭劍皺了眉頭,向段譽搖了搖頭。
忽聽得關門左側的群山中有人長聲叫道:「阿紫,阿紫,我聽到你聲音了,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叫聲悽厲,許多人認得是做過丐幫幫主、化名為莊聚賢的游坦之。
各人轉過頭向叫聲來處望去,只見游坦之雙目成了兩個黑洞,雙手分持竹杖,左杖探路,右杖搭在一個中年漢子的肩頭上,從山坳里轉了出來。那中年漢子卻是留守靈鷲宮的烏老大。但見他臉容憔悴,衣衫破爛,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虛竹等登時明白,游坦之是逼著他領路來尋阿紫,一路之上,想必烏老大吃了不少苦頭。
阿紫怒道:「你來幹什麼?我不要見你,我不要見你。」
游坦之喜道:「啊,你果然在這裡,我聽見你聲音了,終於找到你了!」右杖上運勁一推,烏老大不由自主地向前飛奔。兩人來得好快,頃刻之間,便已到了阿紫身邊。
虛竹和段譽等正無法可施,見游坦之到來,心想此人甘願以雙目送給阿紫,和她淵源極深,或可勸得她明白,便又退開了幾步,不打擾他二人說話。
游坦之道:「阿紫姑娘,你很好吧?沒人欺侮姑娘吧?」一張醜臉之上,現出了又是喜悅、又是關切的神色。阿紫道:「有人欺侮我了,你怎麼辦?」游坦之忙道:「是誰得罪了姑娘?姑娘快跟我說,我去跟他拼命。」阿紫冷笑一聲,指著身邊眾人,說道:「他們個個都欺侮了我,你一古腦兒將他們都殺了吧!」
游坦之道:「是。」問烏老大道:「老烏,是些什麼人得罪了姑娘?」烏老大道:「人多得很,你殺不了的。」游坦之道:「殺不了也要殺,誰叫他們得罪了阿紫姑娘。」
阿紫怒道:「我現下和姊夫在一起,此後永遠不會分離了。你給我走得遠遠的,我再也不要見你。」游坦之傷心欲絕,說道:「你……你再也不要見我……」
阿紫高聲道:「啊,是了,我的眼睛是你給我的。姊夫說我欠了你恩情,要我好好待你。我可偏不喜歡。」驀地右手伸出,往自己眼中插落,竟將兩顆眼珠子挖了出來,用力向游坦之擲去,叫道:「還你,還你!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欠你什麼了。免得我姊夫老是逼我,要我跟你在一起。」
游坦之雖不能視物,但聽到身周眾人齊聲驚呼,聲音中帶著惶懼,也知是發生了慘禍奇變,嘶聲叫道:「阿紫姑娘,阿紫姑娘!」
阿紫抱著蕭峰的屍身,柔聲說道:「姊夫,咱們再也不欠別人什麼了。我一直想你永遠和我在一起,今日總算如了我心愿。」說著抱著蕭峰,邁步便行。
群豪見她眼眶中鮮血流出,掠過她雪白的臉龐,人人心下驚怖,見她走來,便都讓開幾步。只見她筆直向前走去,漸漸走近山邊深谷。眾人都叫了起來:「停步,停步!前面是深谷!」
段譽飛步追來,叫道:「小妹,你……」
但阿紫向前直奔,突然間足下踏一個空,竟向萬丈深谷中摔了下去。
段譽伸手抓時,嗤的一聲,只抓到她衣袖的一角,突然身旁風聲勁急,有人搶過,段譽向左一讓,只見游坦之也向谷中摔落。段譽叫道:「啊喲!」向谷中望去,但見雲封霧鎖,不知下面究竟有多深。
群豪站在山谷邊上,盡皆唏噓嘆息。武功較差者見到山谷旁尖石嶙峋,有如銳刀利劍,無不心驚。玄渡等年長之人,知道當年玄慈、汪幫主等在雁門關外伏擊契丹武士的故事,知蕭峰之母的屍身便葬在這深谷之中。
忽聽關上鼓聲響起,那傳令軍官叫道:「奉鎮守雁門關都指揮張將軍將令:爾等既非遼國奸細,特准爾等入關,唯須安份守已,聽由安排,不得擅自行動。」
關下群豪破口大罵:「咱們寧死也不進你這狗官把守的關口!」「若不是狗官昏懦,蕭大俠也不致送了性命!」「大家衝進關去,殺了狗官!」眾人戟指關頭,拍手頓足地叫罵。那鎮守雁門關指揮使見群豪聲勢洶洶,急忙改傳號令,又不准眾人進關,待見群豪罵了一陣,漸漸散去,上山繞道南歸,這才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