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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掌相交,喬峰突覺對方掌力忽爾消失,剎那間不知去向,不禁大吃一驚。他雙掌推出之力雖只三成,卻也是排山倒海,勢不可擋,對方竟不以掌力相擋,自己掌力雷霆萬鈞地擊去,勢不免將對方打得肋骨齊斷,心肺碎裂。驚惶中忙回收掌力,心知此舉危險萬分,對手這一下如是誘招,自己回收掌力時,若趁機加強掌力擊來,兩股掌力合併齊發,自己雖留有餘力,勢不免重傷,霎時間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我這一死,阿朱就此無人照顧了!」不禁慘然變色。豈知自力甫回,那姓遲老者急速撤掌,退後一步,一躬到地,說道:「多謝喬幫主大仁大義,助我悟成這『般若掌』的『一空到底』。」
其餘四位老者齊向姓遲老者說道:「恭喜悟成神功!」
喬峰額頭汗水涔涔而下,適才可說死裡逃生,這時與阿朱實是再世相逢,激動之下,忍不住過去握住了阿朱的手。
那姓遲老者向阿朱道:「阿朱姑娘,剛才我跟喬大爺對掌,使的是『般若掌』,這路掌法是佛門掌法中的最高功夫。般若佛法講究空無,使到最後一招『一空到底』之時,既不是空,也不是非空,掌力化於無形,沒有了色,沒有了受想行識,色是空,聲香味觸法也都是空,掌力是空,空即是掌力。我過去總是差了一點,出掌之時心中總是有滯,可以空了自己掌力,卻空不了對方的力道。這次跟喬大爺對掌,如此高手,世所罕見,我不肯錯過這難逢機緣,便又使『一空到底』。萬想不到喬大爺大仁大義,一覺到我掌上無力,也於剎那間回收自己掌力,拼著我誘招發力,反擊自身。我突然之間明白了,我自己空了,連對手也空了,這才是真正的『一空到底』。如不是有這樣一位不顧自己性命、不肯輕易傷人的仁義英雄,這一招如何能夠悟成?」
喬峰隱隱間忽有所悟:「他若不是甘心讓我打死,而我若不是甘心冒險受他掌擊,他這一招終究悟不成。我跟他素不相識,為什麼肯甘冒如此大險?只因他確信我並非卑鄙小人,我也深知他是高尚君子!」武學高明之士,從武功之中,便能深切了解旁人,有如文學之士能從文字中識得對方人品。喬峰與四位老者逐一對掌之後,已知對方不但武功高強,抑且人品高潔,所謂「傾蓋如故」,一見之下,便覺值得將自己性命交在對方手裡。
那姓杜老者說道:「喬大爺,你與我等對掌之後,已成生死之交。我只跟你說一句:智光禪師當年參與殺害令尊令堂,乃是受了妄人誤導,決非出於本心,他也已十分懊悔,望你手下留情。」喬峰道:「喬峰百死餘生,有緣得能和五位高人結交,實是平生大幸。在下決不以一指加於智光大師之身。多承指教了!」當下和阿朱兩人都抹去臉上化裝,以本來面目相見。
朴者和尚見兩人相貌改變,阿朱更變作了女人,大是驚詫。
五名老者站起身來,抱拳道:「這就別過,後會有期!」阿朱道:「五位爺爺,多多保重身子。」那姓杜老者道:「你也保重。」五人走出涼亭,向來路而去。五人走一段路,便回頭瞧瞧喬峰與阿朱。阿朱不斷向他們揮手,直至五人轉過山坳,不再見到背影。
阿朱輕聲問道:「喬大爺,剛才你抓著我手,為什麼微微發顫?」喬峰略覺尷尬,說道:「剛才我險些兒讓那姓遲的老先生打死。我想到你孤零零的留在世上,沒人照顧,心裡難過……」阿朱臉上如花初綻,側過頭來,仰眼問道:「你……你是不是有點兒捨不得我?」喬峰只感難以回答,笑著搖頭不語。阿朱也覺這話頗有撒嬌的意味,又見朴者和尚在旁,紅著臉不敢再問。
朴者和尚在前領路,三人順著山道前行,又走了十來里路,來到了止觀寺外。
天台山諸寺院中,國清寺名聞天下,隋時高僧智者大師曾駐錫於此,大興『天台宗』,數百年來為佛門重地。但在武林之中,卻以止觀禪寺的名頭響得多。喬峰一見之下,原來只是一座頗為尋常的小廟,廟外灰泥油漆已大半剝落,若不是朴者和尚引來,如由喬峰和阿朱自行尋到,還真不信這便是大名鼎鼎的止觀禪寺了。
朴者和尚推開廟門,大聲說道:「師父,喬大爺到了。」
只聽得智光的聲音說道:「貴客遠來,老衲失迎。」說著走到門口,合什為禮。
喬峰在見到智光之前,一直擔心莫要給大惡人又趕在頭裡,將他殺了,直到親見他面,這才放心,深深一揖,說道:「打擾大師清修,喬峰深為不安。」
智光道:「善哉,善哉!喬施主,你本是姓蕭,自己可知道麼?」
喬峰身子一顫,他雖已知自己是契丹人,但父親姓什麼卻一直未知,這時才聽智光說他姓「蕭」,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陣冷汗,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正在逐步顯露,躬身說道:「小可不孝,正是來求大師指點。」
智光點了點頭,說道:「兩位請坐。」
三人在椅上坐定,朴者送上茶來。
智光續道:「令尊在雁門關外石壁之上,留下字跡,自稱姓蕭,名叫遠山。他在遺文中稱你為『峰兒』。我們保留了你原來的名字,只因托給喬家夫婦養育,須得跟他們的姓。」
喬峰眼眶含淚,站起身來,說道:「在下直至今日,始知父親姓名,盡出大師恩德,受在下一拜。」說著便拜了下去。阿朱也離座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