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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嫣然一笑,道:「啊唷,我是服侍公子撫琴吹笛的小丫頭,叫做阿碧。你勿要大娘子、小娘子的介客氣,叫我阿碧好哉!」她一口蘇州土白,本來不易聽懂,但她是武林世家的侍婢,想是平素官話聽得多了,說話中儘量加上了些官話,鳩摩智與段譽等尚可勉強明白。當下鳩摩智恭恭敬敬地道:「不敢!」(按:阿碧的吳語,書中只能略具韻味而已,倘若全部寫成蘇白,讀者固然不懂,鳩摩智和段譽加二要弄勿清爽哉。)
阿碧道:「我是到城裡來買玫瑰粽子糖的,這粽子糖嘛,下趟再買也勿要緊。這裡去燕子塢琴韻小築,都是水路,倘若這幾位通統要去,我划船相送,好口伐?」她每問一句「好口伐」,都是殷勤探詢,軟語商量,叫人難以拒卻。
鳩摩智道:「如此有勞了。」攜著段譽的手,輕輕躍上小舟。那小舟只略沉少許,卻絕無半分搖晃。阿碧向鳩摩智和段譽微微一笑,似乎是說:「真好本事!」
過彥之低聲道:「師叔,咋辦?」他二人是來找慕容氏報仇的,但弄得如此狼狽,實在好不尷尬。
阿碧微笑道:「兩位大爺來啊來到蘇州哉,倘若無不啥要緊事體,介末請到敞處喝杯清茶,吃點點心。勿要看這隻船小,再坐幾個人也勿會沉格。」她輕輕划動小舟,來到柳樹之下,伸出縴手收起了算盤和軟鞭,隨手撥弄算珠,錚錚有聲。
段譽只聽得幾下,喜道:「姑娘,你彈的是《採桑子》麼?」原來她隨手撥動算珠,輕重疾徐,自成節奏,居然便是兩句清脆靈動的《採桑子》。阿碧嫣然一笑,道:「公子,你精通音律,也來彈一曲麼?」段譽見她天真爛漫,和藹可親,笑道:「我可不會彈算盤。」轉頭向崔百泉道:「霍先生,人家把你的算盤打得這麼好聽。」
崔百泉澀然一笑,道:「不錯,不錯。姑娘真是雅人,我這件最俗氣的家生,到了姑娘手裡,就變成了一件樂器。」阿碧道:「啊喲,真正對勿起,這是霍大爺的麼?這算盤打造得真考究。你屋裡一定交關之有銅錢,連算盤也用金子做。霍大爺,還仔撥你。」她左手拿著算盤,伸長手臂。崔百泉人在岸上,沒法拿到,他也真捨不得這個片刻不離身的老朋友,輕輕一縱,上了船頭,伸手接過算盤,側頭向鳩摩智瞪了一眼。鳩摩智臉上始終慈和含笑,全無慍色。
阿碧左手拿著軟鞭鞭梢提高了,右手五指在鞭上一勒而下,她手指甲上帶著銅套,指甲觸到軟鞭一節節上凸起的稜角,登時發出叮、玲、咚、瓏幾下清亮聲音。一條斗過大江南北、黑道白道英豪的兵刃,到了她一雙潔白柔嫩的手中,竟又成了一件動人心靈的樂器。
段譽叫道:「妙極,妙極!姑娘,你就彈它一曲。」阿碧向著過彥之道:「這軟鞭是這位大爺的了?我亂七八糟地拿來玩弄,忒也無禮了。大爺,你也上船來吧,等一歇我撥你吃藕粉。」過彥之心切師仇,對姑蘇慕容一家恨之切骨,但見這個小姑娘語笑嫣然,天真爛漫,他雖滿腔恨毒,卻也難以向她發作,心想:「她引我到莊上去,那是再好不過,好歹也得先殺他幾個人給恩師報仇。」當下點了點頭,躍上了船。
阿碧好好地卷攏軟鞭,交給過彥之,木槳一扳,小舟便向西滑去。
崔百泉和過彥之交換了幾個眼色,都想:「今日深入虎穴,不知生死如何。慕容氏出手毒辣之極,這個小姑娘柔和溫雅,看來不假,但焉知不是慕容氏驕敵之計?先叫咱們去了防範之心,他便可趁機下手。」
舟行湖上,幾個轉折,便轉入了一座大湖之中,極目望去,但見煙波浩渺,遠水接天。過彥之暗暗心驚:「這大湖想必就是太湖了。我和崔師叔都不會水性,這小妮子只須將船一翻,咱二人便沉入湖中餵了魚鱉,還說什麼替師父報仇?」崔百泉也想到了此節,他年輕時曾在河南洛水中划過船,尋思如能把木槳拿在手中,這小姑娘便想弄翻船,也沒這麼容易,便道:「姑娘,我來幫你划船,你只須指點方向便是。」阿碧笑道:「啊喲,介末不敢當。我家公子倘若曉得仔,定規要罵我怠慢了客人。」崔百泉見她不肯,疑心更甚,笑道:「實不相瞞,我們是想聽聽姑娘在軟鞭上彈曲的絕技。我們是粗人,這位段公子卻是琴棋書畫,樣樣都精的。」
阿碧向段譽瞧了一眼,笑道:「我彈著好白相,又算啥絕技了?段公子這樣風雅,聽仔笑啊笑煞快哉,我勿來!」
崔百泉從過彥之手中取過軟鞭,交在她手裡,道:「你彈,你彈!」一面就接過了她手中的木槳。阿碧笑道:「好吧,你的金算盤再借撥我一息。」崔百泉心下暗感危懼:「她要將我們兩件兵刃都收了去,莫非有甚陰謀?」事到其間,已不便拒卻,只得將金算盤遞給她。阿碧將算盤放在身前的船板上,左手握住軟鞭短柄,左足輕踏鞭頭,將軟鞭拉得直了,右手五指飛轉輪彈,軟鞭登時發出丁咚之聲,雖無琵琶的繁複清亮,爽朗卻有過之。
阿碧五指彈抹之際,尚有餘暇騰出手指在金算盤上撥弄,算盤珠的錚錚聲夾在軟鞭的玎玎聲中,更增清韻。便在此時,只見兩隻燕子從船頭掠過,向西疾飄而去。段譽心想:「慕容氏所在之處叫做燕子塢,想必燕子很多了。」
只聽得阿碧漫聲唱道:「二社良辰,千家庭院,翩翩又睹雙飛燕。鳳凰巢穩許為鄰,瀟湘煙瞑來何晚?亂入紅樓,低飛綠岸,畫梁輕拂歌塵轉。為誰歸去為誰來?主人恩重珠簾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