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頁
先前那老僕來到小廳,段譽便聞到一陣幽雅的香氣。這香氣依稀與木婉清身上的體香有一點兒相似,雖頗為不同,然而總之是女兒之香。起初段譽還道這香氣發自阿碧,也不以為意,可是那老僕一走出廳堂,這股香氣就此消失,待那自稱孫三的管家走進廳來,段譽又聞到了這股香氣,這才領會到,先前自己所以大覺彆扭,原來是為了在一個八九十歲老公公身上,聞到了十七八歲小姑娘的體香,尋思:「莫非後堂種植了什麼奇花異卉,有誰從後堂出來,身上便帶幽香?要不然那老僕和這瘦子都是女子扮的。」
這香氣雖令段譽起疑,其實氣息極淡極微,鳩摩智等三人半點也沒察覺。段譽所以能夠辨認,只因他曾與木婉清在石室中經歷了一段奇險的時刻,這淡淡的處女幽香,旁人絲毫不覺,於他卻銘心刻骨,比什麼麝香、檀香、花香還更強烈得多。鳩摩智內功雖然深厚,但一生嚴守色戒,紅顏綠鬢,在他眼中只不過白骨骷髏,香粉胭脂,於他鼻端直如同膿血穢臭,渾不知男人女子體氣之有異。
段譽雖疑心孫三是女子所扮,但瞧來瞧去,實無半點破綻,此人不但神情舉止全是男人,而形貌聲音亦無絲毫女態。忽然想起:「女子要扮男人,這喉結須假裝不來。」凝目向孫三喉間瞧去,只見他山羊鬍子垂將下來,剛好擋住了喉頭。段譽站起身來,假意觀賞壁上字畫,走到孫三側面,斜目偷睨,但見他喉頭毫無突起之狀,又見他胸間飽滿,雖不能就此說是女子,但這樣精瘦的一個男人,胸間決不會如此肌肉豐隆。段譽發覺了這個秘密,甚覺有趣,心想:「好戲還多著呢,且瞧她怎生做下去。」
鳩摩智嘆道:「我和你家老爺當年在中州相識,談論武功,彼此佩服,結成了好友。沒想到天妒奇才,似我這等庸碌之輩,兀自在世上偷生,你家老爺卻遽赴西方極樂。我從吐蕃國來到中土,只不過為了故友情重,要去他墓前一拜,有沒有人還禮,那又打什麼緊?相煩管家領路便是。」孫三皺起眉頭,顯得十分為難,說道:「這個……這個……」鳩摩智道:「不知這中間有何為難之處,倒要請教。」
孫三道:「大師父既是我家老爺生前的至交好友,自必知道老爺的脾氣。我家老爺最怕有人上門拜訪,他說來到我們府中的,不是來尋仇生事,便是來拜師求藝,更下一等的,則是來打抽豐討錢,要不然是混水摸魚,順手牽羊,想偷點什麼東西去。他說和尚尼姑更加靠不住,尤其是和尚,啊喲……對不住……」說到這裡,驚覺這幾句話得罪了鳩摩智,忙伸手按住嘴巴。
這副神氣卻全然是個少女模樣,睜著圓圓的眼睛,烏黑的眼珠骨碌碌地一轉,雖然立即垂下眼皮,但段譽一直就在留心,不由得心中一樂:「這孫三不但是女子,而且還是個年輕姑娘。」斜眼瞧阿碧時,見她唇角邊露出一絲狡獪的微笑,心下更無懷疑,暗想:「這孫三和那老黃明明便是一人,說不定就是那個阿朱姊姊。」
鳩摩智嘆道:「世人險詐者多而誠信者少,慕容先生不願多跟俗人結交,確也是應當的。」孫三道:「是啊。我家老爺遺言說道:如果有誰要來祭墳掃墓,一概擋駕。他說道:『這些賊禿啊,多半沒安著好心,定是想掘我墳墓。』啊喲,大師父,你可別多心,我家老爺罵的賊禿,多半並不是說你。」
段譽暗暗好笑:「所謂『當著和尚罵賊禿』,真是半點也不錯。」又想:「這賊禿仍半點不動聲色,越是大奸大惡之人,越沉得住氣。這賊禿真是非同小可的賊禿。」
鳩摩智道:「你家老爺這幾句遺言,原很有理。他生前威震天下,結下的仇家太多。有人當他在世之時奈何他不得,報不了仇,在他死後想去動他遺體,倒也不可不防。」
孫三道:「要動我家老爺的遺體,哈哈,那當真是『老貓聞鹹魚』了。」鳩摩智一怔,問道:「什麼『老貓聞鹹魚』」?孫三道:「這叫做『嗅鯗啊嗅鯗』,就是『休想啊休想』!」鳩摩智道:「嗯,原來如此。我和慕容先生知己交好,只是在故人墓前一拜,別無他意,管家不必多疑。」
孫三道:「實實在在,這件事小人做不起主,倘若違背了老爺遺命,公子爺回家後查問起來,可不要打折小人的腿麼?這樣吧,我去請老太太拿個主意,再來回復如何?」鳩摩智道:「老太太?是哪一位老太太?」孫三道:「慕容老太太,是我家老爺的叔母。每逢老爺的朋友們來到,都是要向她磕頭行禮的。公子不在家,什麼事便都得請示老太太了。」鳩摩智道:「如此甚好,請你向老太太稟告,說是吐蕃國鳩摩智向老夫人請安。」孫三道:「大師父太客氣了,我們可不敢當。」說著走進內堂。
段譽尋思:「這位姑娘精靈古怪,戲弄鳩摩智這賊禿,不知是何用意?」
過了好一會,只聽得珮環玎璫,內堂走出一位老夫人來,人未到,那淡淡的幽香已先傳來。段譽禁不住微笑,心道:「這回卻扮起老夫人來啦。」只見她身穿古銅緞子襖裙,腕戴玉鐲,珠翠滿頭,打扮得雍容華貴,臉上皺紋甚多,眼睛迷迷濛濛的,似乎已瞧不見東西。段譽暗暗喝彩:「這小妮子當真了得,扮什麼,像什麼,更難得的是她只這麼一會兒便即改裝完畢,手腳之利落,著實令人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