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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痛和那書生跳蕩前後,揮刀急斗,這書呆子隨著玄痛忽東忽西,時左時右,始終不離他三尺之外,不住勸告,武功顯然不弱。玄痛暗自警惕:「這傢伙如此胡言亂語,顯是要我分心,一找到我招式中的破綻,立時便乘虛而入。此人武功尚在這使判官筆的人之上,倒不可不防。」這麼一來,他以六分精神去防備書呆,只以四分功夫攻擊使判官筆的書生。那書生情勢登時好轉。
又拆十餘招,玄痛焦躁起來,喝道:「走開!」倒轉戒刀,挺刀柄向那書呆胸口撞去。那書呆閃身讓開,說道:「我見大師武功高強,我和四弟二人以二敵一,也未必斗你得過,是以良言相勸於你,還是兩下罷戰的為是。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大和尚『人而不仁』,當真差勁之至了。」
玄痛怒道:「我是釋家,你這腐儒講什麼人而不仁,根本打不動我的心。」那書呆伸起手指,連敲自己額頭,說道:「是極,是極!我這人可說是讀書而呆矣,真正是書呆子矣。大和尚明明是佛門子弟,我跟你說孔孟的仁義道德,自然格格不入焉。」
風波惡久斗那使鐵製棋盤之人,難以獲勝,時刻稍久,小腹中隱隱感到寒毒侵襲。包不同和那戲子相鬥,察覺對方武功也不甚高,只招數變化極繁,一時扮演西施,蹙眉捧心,蓮步姍姍,宛然是個絕代佳人的神態,頃刻之間,卻又扮演起詩酒風流的李太白來,醉態可掬,腳步東倒西歪。妙在他扮演各式人物,均有一套武功與之配合,手中軟鞭或作美人之長袖,或為文士之彩筆,倒令包不同啼笑皆非,一時也奈何他不得。
那書呆自怨自艾了一陣,突然長聲吟道:「既已舍染樂,心得善攝不?若得不馳散,深入實相不?」玄難與玄痛都是一驚:「這書呆子當真淵博,連東晉高僧鳩摩羅什的偈句也背得出。」只聽他繼續吟道:「畢竟空相中,其心無所樂。若悅禪智慧,是法性無照。虛誑等無實,亦非停心處。大和尚,下面兩句是什麼?我倒忘記了。」玄痛道:「仁者所得法,幸願示其要。」
那書呆哈哈大笑,道:「照也!照也!你佛家大師,豈不也說『仁者』?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樣的,我勸你還是回頭是岸,放下屠刀吧!」
玄痛心中一驚,陡然間大徹大悟,說道:「善哉!善哉!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嗆啷啷兩聲響,兩柄戒刀擲在地下,盤膝而坐,臉露微笑,閉目不語。
那書生和他斗得甚酣,突然間見到他這等模樣,倒吃了一驚,判官筆並不攻上。
虛竹叫道:「師叔祖,寒毒又發了嗎?」伸手待要相扶,玄難喝道:「別動!」一探玄痛鼻息,呼吸已停,竟爾圓寂了。玄難雙手合十,念起「往生咒」來。眾少林僧見玄痛圓寂,齊聲大哭,抄起禪杖戒刀,要和兩個書生拚命。玄難說道:「住手!玄痛師弟參悟真如,往生極樂,乃成了正果,爾輩須得歡喜才是。」
正自激鬥的眾人突然見此變故,一齊罷手躍開。
那書呆大叫:「老五,薛五弟,快快出來,有人給我一句話激死了,快出來救命!你這他媽的薛神醫再不出來救命,那可乖乖不得了啊!」鄧百川道:「薛神醫不在家中,這位先生……」那書呆仍放開了嗓門,慌慌張張地大叫:「薛慕華,薛老五,閻王敵,薛神醫,快滾出來救人哪!你三哥激死人了,人家可要跟咱們過不去啦。」
那戲子跟著大叫:「薛五哥,快快出來!我乃曹操是也,專殺神醫華佗。」
包不同怒道:「你們害死了人,還在假惺惺地裝腔作勢。」呼的一掌,向那書呆拍了過去,左手跟著從右掌掌底穿出,一招「老龍探珠」,逕自抓他鬍子。那書呆閃身避過。風波惡、公冶乾等斗得興起,不願便此停手,又打了起來。
鄧百川喝道:「躺下了!」左手探出,一把抓住那戲子的後心。鄧百川在姑蘇慕容氏屬下位居首座,武功精熟,內力雄渾。他出手將那戲子抓住,順手往地下一擲。那戲子身手矯捷,左肩一著地,身子便轉了半個圓圈,右腿橫掃,向鄧百川腿上踢來。這一下來勢奇快,鄧百川身形肥壯,轉動殊不便捷,眼見難以閃避,當即氣沉下盤,硬生生受了他這一腿。
那戲子接連幾個打滾,滾出數丈之外,喝道:「我罵你龐涓這奸賊,鍘斷我孫臏好腿,啊喲喲,我的腿啊!」原來腿上兩股勁力相交,那戲子抵敵不過,腿骨折斷。
那美婦人一直斯斯文文地站在一旁,這時見那戲子斷腿,其餘幾個同伴也給攻逼得險象環生,說道:「你們這些人是何道理,霸占在我五哥的宅子之中,一上來不問情由,便出手傷人?」她雖是向對方質問,語氣仍然溫柔斯文。
那戲子躺在地下,仰天見到懸在大門口的兩盞燈籠,大驚叫道:「什麼?什麼?『薛公慕華之喪』,我五哥嗚呼哀哉了麼?」
那使棋盤的、兩個書生、使斧頭的工匠、美婦人一齊順著他手指瞧去,都見到了燈籠。兩盞燈籠中燭火早熄,黑沉沉地懸著,眾人一上來便即大斗,誰也沒去留意,直到那戲子摔倒在地,這才抬頭瞧見。
那戲子放聲大哭,唱道:「唉,唉,我的好哥哥啊,我和你桃園結義,古城相會,你過五關,斬六將,何等威風……」起初唱的是《哭關羽》戲文,到後來真情激動,唱得不成腔調。其餘五人紛紛叫嚷:「是誰殺害了五弟?」「五哥啊,五哥啊,哪一個天殺的兇手害了你?」「今日非跟你們拚個你死我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