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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極愛茶花,不惜重資,到處收購佳種,但移植進莊後,竟沒一本名貴茶花能欣欣向榮,往往長不多時,便即枯萎,要不然便奄奄一息。她常自為此煩惱,雖廣覓花匠,也均無濟於事。蘇州園林甲天下,本來花卉名匠極多,但眾匠祖業傳承,所知盡為江南佳品,於雲南茶花卻全然不懂。
王夫人聽了段譽的話後,不怒反喜,走上兩步,問道:「我這四盆白茶有什麼不同?要怎樣才能種好?」段譽道:「你如向我請教,當有請教的禮數。倘若威逼拷問,你先砍了我的雙腳,再問不遲,那時看我說是不說。」王夫人怒道:「要斬你雙腳,又有什麼難處?小詩,先去將他左足砍了。」那名叫小詩的婢女答應了一聲,挺劍上前。阿碧急欲回護段譽,大著膽子插口:「舅太太,勿來事格,你倘若傷仔俚,這人硬骨頭得很,寧死也不肯說了。」王夫人原本意在恐嚇段譽,揮手止住了小詩。
段譽笑道:「你砍下我的雙腳,去埋在這四本白茶之旁,當真是上佳的肥料,這些白茶就越開越大,說不定有海碗大小,哈哈,美啊,妙極,妙極!」
王夫人心中本就這樣想,但聽他語氣說的全是反語,一時倒說不出話來,怔了一怔,才道:「你胡吹什麼?我這四本白茶,有什麼名貴之處,你且說來聽聽。倘若說得對了,再禮待你不遲。」
段譽道:「王夫人,你說這四本白茶都叫做『滿月』,壓根兒就錯了。你連花也不識,怎說得上懂花?其中一本叫做『紅妝素裹』,一本叫做『抓破美人臉』。」王夫人奇道:「『抓破美人臉』?這名字怎地如此古怪?是哪一本?」
段譽道:「你要請教晚生,須得有禮才是。」
王夫人給他弄得沒法子,但聽他說這四株茶花居然各有一個特別名字,倒也十分歡喜,微笑道:「好!小詩,吩咐廚房在『雲錦樓』設宴,款待段公子。」小詩答應著去了。
阿碧和阿朱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見段譽不但死裡逃生,王夫人反而待以上賓之禮,都不由得喜出望外。
先前押著那無量劍弟子而去的婢女回報:「那大理人姓唐的,已埋在『紅霞樓』前的紅花旁了。」段譽心中一寒。只見王夫人漫不在乎地點點頭,說道:「段公子,請!」段譽道:「冒昧打擾,賢主人勿怪是幸。」王夫人道:「大賢光降,曼陀山莊蓬蓽生輝。」兩人客客氣氣地向前走去,全不似片刻之前段譽生死尚自繫於一線。
王夫人陪著段譽穿過花林,過石橋,穿小徑,來到一座小樓之前。段譽見小樓檐下一塊匾額,寫著「雲錦樓」三個墨綠篆字,樓下前後左右種的都是茶花。但這些茶花在大理都不過是三四流貨色,跟這精緻的樓閣亭榭相比,未免不襯。
王夫人卻甚有得意之色,說道:「段公子,你大理茶花最多,但和我這裡相比,只怕猶有不如。」段譽點頭道:「這種茶花,我們大理人確是不種的。」王夫人笑吟吟地道:「是麼?」段譽道:「大理就是尋常鄉下人,也懂得種這些俗品茶花,未免太過不雅。」王夫人臉上變色,怒道:「你說什麼?你說我這些茶花都是俗品?你這話未免……欺人太甚。」
段譽道:「晚生怎敢相欺?夫人既然不信,也只好由得你。」指著樓前一株五色斑斕的茶花,說道:「這一株,想來你是當做至寶了,嗯,這花旁的玉欄杆,乃是真正的和闐美玉,光潤晶瑩,沒半點墨斑,很美,很美!」他嘖嘖稱賞花旁的欄杆,於花朵本身卻不置一詞,就如品評名人書法,一味稱讚墨色烏黑、紙張古雅一般。
這株茶花有紅有白、有紫有黃,繁富華麗,王夫人向來視作珍品,這時見段譽頗有不屑之意,登時眉頭蹙起,眼中露出了殺氣。段譽道:「請問夫人,此花在江南叫做什麼名字?」王夫人氣忿忿地道:「我們也沒什麼特別名稱,就叫它五色茶花。」段譽微笑道:「我們大理人倒有一個名字,叫它作『落第秀才』。」
王夫人「呸」的一聲,道:「這般難聽,多半是你捏造出來的。這株花富麗堂皇,哪裡像個落第秀才了?」段譽道:「夫人你倒數一數看,這株花的花朵共有幾種顏色。」王夫人道:「我早數過了,至少也有十五六種。」段譽道:「請你再細數看看,共是十七種顏色。大理有一種名貴茶花,叫做『十八學士』,那是天下極品,一株上共開十八朵花,朵朵顏色不同,紅的就是全紅,紫的便全紫,決沒半分混雜。而且十八朵花形狀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處,開時齊開,謝時齊謝,夫人可曾見過?」王夫人怔怔地聽著,搖頭道:「天下竟有這種茶花!我聽也沒聽過。」
段譽道:「比之『十八學士』次一等的,『十三太保』是十三朵不同顏色的花生於一株,『八仙過海』是八朵異色同株,『七仙女』是七朵,『風塵三俠』是三朵,『二喬』是一紅一白的兩朵。這些茶花必須純色,若是紅中夾白,白中帶紫,便屬下品了。」王夫人不由得悠然神往,抬起了頭,輕輕自言自語:「怎麼他從來不跟我說?唉,他每次見了茶花,便唉聲嘆氣,定是想家想老婆。」
段譽又道:「『八仙過海』中必須有深紫和淡紅的花各一朵,那是鐵拐李和何仙姑,要是少了這兩種顏色,雖然八花異色,也不能算『八仙過海』,只叫做『八寶妝』,也算是名種,但比『八仙過海』差了一級。」王夫人道:「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