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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鱷神:「他是我師父,的確貨真價實,又不是騙我的,怎可傷他?」說著便伸手去解段譽的捆縛。段延慶道:「老三,你聽我說,快取鱷嘴剪出來,將這小子的頭剪去了。」南海鱷神連連搖頭,說道:「不成!老大,今日岳老三可不聽你的話了,我非救師父不可。」說著用力一扯,登時將綁縛段譽的牛筋扯斷了一根。
段延慶大吃一驚,心想段譽倘若脫縛,他這六脈神劍使將出來,又有誰能抵擋得住,別說大事不成,自己且有性命之憂,情急之下,呼的一杖刺出,直指南海鱷神的後背,內力到處,鋼杖貫胸而出。
南海鱷神只覺後背和前胸一陣劇痛,一根鋼杖已從胸口突了出來。他一時愕然難明,回過頭來瞧著段延慶,眼光中滿是疑問之色,不懂何以老大竟會向自己忽施殺手。段延慶一來生性兇悍,既為「四大惡人」之首,自然出手毒辣,他自號「惡貫滿盈」,也不嫌這外號不吉,自知生平惡事多為,日後「惡貫滿盈」,也是應有之義;二來對段譽的六脈神劍忌禪異常,深恐南海鱷神解脫了他束縛,那就敵他不過,是以雖無殺南海鱷神之心,還是一杖刺中了他要害。段延慶見到他眼色,心頭霎時間閃過一陣悔意,一陣歉仄,但這自咎之情一晃即泯,右手回抖,將鋼杖從他身中抽出,喝道:「老四,拉他出去葬了。這是不聽老大之言的榜樣。」
南海鱷神大叫一聲,倒在地下,胸背兩處傷口中鮮血泉涌,一雙眼珠睜得圓圓的,死不瞑目。雲中鶴抓住他屍身,拖了出去。他與南海鱷神素來不睦,南海鱷神曾幾次三番阻他行事,只因武功不及,被迫忍讓,這時見南海鱷神為老大所殺,心下大快。
眾人均知南海鱷神是段延慶的死黨,一言不合,便即取了他性命,兇殘狠辣,當真世所罕見,「天下第一惡人」之名確非虛傳。眼看到這般情狀,無不惴惴。
段譽覺到南海鱷神傷口中的熱血流在自己臉上、頸中,想起做了他這麼多時的師父,從來沒給過他什麼好處,他卻數次來相救自己,今日更為己喪命,心下傷痛。
段延慶冷笑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提起鋼杖,便向段譽胸口戳落。
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天龍寺外,菩提樹下,化子邋遢,觀音長發!」
段延慶聽到「天龍寺外」四字時,鋼杖凝在半空不動,待聽完這四句話,那鋼杖竟不住顫動,慢慢縮了回來。他一回頭,與刀白鳳的目光相對,只見她眼色中似有千言萬語欲待吐露。段延慶心頭大震,顫聲道:「觀……觀世音菩薩……」
刀白鳳點了點頭,低聲道:「你……你可知這孩子是誰?」
段延慶腦子中一陣暈眩,瞧出來一片模糊,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月圓之夜。
往事依稀。
那一天他終於從東海趕回大理,來到天龍寺外。
途中段延慶在湖廣道上遇到強仇圍攻,雖盡殲諸敵,自己卻也身受重傷,雙腿折斷,面目毀損,喉頭給敵人橫砍一刀,聲音也幾乎發不出了。他簡直已不像一個人,全身污穢惡臭,傷口中都是蛆蟲,幾十隻蒼蠅圍著他嗡嗡亂飛。
但他是大理國的皇太子。當年父皇為奸臣所弒,他在混亂中逃出大理,終於學成了武功回來。當今大理國的國君段正明是他堂兄,可是真正的皇帝應當是他而不是段正明。他知段正明寬仁愛民,頗得人心,通國文武百官、士卒百姓,人人擁戴,誰也不會再記得前朝皇太子。如他貿然在大理現身,勢必有性命之憂,誰都會討好當今皇帝,立時便會將他殺了。他本來武藝高強,足為萬人之敵,可是這時候身受重傷,連一個尋常的兵士也敵不過。
他掙扎著一路行來,來到天龍寺外,唯一指望是請枯榮大師主持公道。
枯榮大師是他父親的親兄弟,是他親叔父,是保定帝段正明的堂叔父。枯榮大師乃有道高僧,天龍寺多年來是大理國段氏皇朝的屏障,歷代皇帝避位為僧時的退隱之所。他不敢在大理城現身,便先去求見枯榮大師。可是天龍寺的知客僧說,枯榮大師正在坐枯禪,已入定五天,再隔十天半月,也不知是否出定;就算出定之後,也決不見外人。他問段延慶有什麼事,可以留言下來,或者由他去稟明方丈。對待這樣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臭叫化,知客僧這麼說話,已可算得十分客氣了。
但段延慶怎敢吐露自己身份?他用手肘撐地,爬到寺旁的一株菩提樹下,等候枯榮大師出定,心中只想:「這和尚說枯榮大師就算出定之後,也決不見外人。我在大理多逗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只要有人認出了我……我是不是該當立刻逃走?」他全身高燒,各處創傷疼痛麻癢,耐忍難熬,心想:「我受此折磨苦楚,這日子又怎過得下去?我不如就此死了,就此自盡了吧。」
他只想站起身來,在菩提樹上撞死了,但全身乏力,又飢又渴,躺在地下說什麼也不願動,沒了活下去的勇氣,也沒求死的能耐。
當月亮升到中天的時候,他忽然看見一個白衣女子從迷霧中再再走近……
林間草叢,白霧瀰漫,這白衣女子長髮披肩,有如足不沾地般行來。她的臉背著月光,五官朦朦朧朧的瞧不清楚,但神清骨秀,段延慶於她的清麗秀美仍驚詫無已。他只覺得這女子像觀音菩薩一般的端麗難言,身周似煙似霧,好似籠罩在一團神光之中,心想:「定是菩薩下凡,來搭救我這落難的皇帝。聖天下有百靈呵護。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你保佑我重登皇位,我一定給你塑像立廟,世世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