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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峰最後進屋,跪地暗許心愿:「師父,弟子報訊來遲,你已遭人毒手。弟子和那奸人的仇恨又深了一層。弟子縱然歷盡萬難,也要找到這奸人來碎屍萬段,為恩師報仇。」
玄慈方丈念經完畢後,轉眼見到喬峰的容貌,吃了一驚,問道:「適才呼叫的便是施主嗎?」
喬峰道:「是,弟子喬峰!弟子見到師父圓寂,悲痛不勝,以致驚動方丈。」
玄慈聽了喬峰的話,身子一顫,臉上現出異樣神色,向他凝視半晌,才道:「施主你……你……你便是丐幫的……前任幫主?」
喬峰聽到他說「丐幫的前任幫主」這七個字,心想:「江湖上的訊息傳得好快,他既知我已不是丐幫幫主,自也知道我被逐出丐幫的原由。」說道:「正是!」
玄慈問道:「施主何以夤夜闖入敝寺?又怎生見到玄苦師弟圓寂?」
喬峰心有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如何說才好,只得道:「玄苦大師是弟子的授業恩師,但不知我恩師受了什麼傷,是何人下的毒手?」
玄慈方丈垂淚道:「玄苦師弟受人偷襲,胸間吃了人一掌重手,肋骨齊斷、五臟破碎,仗著內功深厚,這才支持到此刻。我們問他敵人是誰,他說並不相識,又問兇手形貌年歲。他卻說道佛家八苦,『怨憎會』乃其中一苦,既遇上了冤家對頭,正好就此解脫,兇手的形貌,他決不肯說。」
喬峰恍然而語:「原來適才眾僧已知師父身受重傷,念經誦佛,乃是送他西歸。」他含淚說道:「眾位高僧慈悲為念,不記仇冤。弟子是俗家人,務須捉到這下手的凶人,千刀萬剮,為師父報仇。貴寺門禁森嚴,不知那凶人如何能闖得進來?」
玄慈沉吟未答,一名身材矮小的老僧忽然冷冷地道:「施主闖進少林,咱們沒能阻攔察覺,那兇手當然也能自來自去、如入無人之境了。」
喬峰躬身抱拳,說道:「弟子以事在緊迫,不及在山門外通報求見,多有失禮,還懇諸位師父見諒。弟子出身少林,淵源極深,決不敢有絲毫輕忽冒犯之意。」他最後那兩句話意思是說,如果少林派失了面子,我也連帶丟臉,心知自己闖入少林後院,直到自行呼叫才有人知覺,這件事傳將出去,於少林派的顏面實在大有損傷。
正在這時,一個小沙彌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走進房來,向著玄苦的屍體道:「師父,請用藥。」他是服侍玄苦的沙彌,在「藥王院」中煎好了一服療傷靈藥「九轉回春湯」,送來給師父服用。他見玄苦直立不倒,不知已死。
喬峰心中悲苦,哽咽道:「師父他……」那小沙彌轉頭向他瞧了一眼,突然大聲驚呼:「是你!你……又來了!」嗆啷一聲,藥碗失手掉落在地,瓷片藥汁,四散飛濺。那小沙彌向後躍開兩步,靠在牆上,尖聲道:「是他!打傷師父的便是他!」
他這麼一叫,眾人無不大驚。喬峰更加惶恐,大聲道:「你說什麼?」那小沙彌不過十二三歲年紀,見了喬峰十分害怕,躲到了玄慈方丈身後,拉住他衣袖,叫道:「方丈,方丈!」玄慈道:「青松,不用怕,你說好了,你說是他打了師父?」
小沙彌青松道:「是的,他用手掌打師父的胸口,我在窗口看見的。師父,師父,你打還他啊!」直到此刻,他兀自未知玄苦已死。玄慈方丈道:「你瞧得仔細些,別認錯了人。」青松道:「我瞧得清清楚楚的,他身穿灰布直綴,方臉蛋,眉毛這般上翹,大口大耳朵,正是他。方丈,快打他,快打他!」
喬峰一股涼意從背脊上直瀉下來,心道:「是了,那兇手正是裝扮作我的模樣,要嫁禍於我。師父聽到我回來,本極歡喜,但一見到我臉,見我和傷他的兇手一般形貌,這才說道:『原來便是你,你便是喬峰,我親手調教出來的好徒兒。』師父和我十餘年不見,我自孩童變為成人,相貌早不同了。」再想到玄苦大師臨死之前連說的那三個「好」字,當真心如刀割:「師父中人重手,卻不知敵人是誰,待得見到了我,認出我和兇手的形貌相似,心中大悲,一慟而死。師父身受重傷,本已垂危,自不會細想:倘若真是我下手害他,何以第二次又來相見。」
忽聽得人聲喧譁,一群人快步奔來,到得「證道院」外止步不進。兩名僧人躬著身子,恭恭敬敬地進來,正是在少室山腳下和喬峰交過手的持戒、守律二僧。那持戒僧只說得一聲:「稟告方丈……」便已見到喬峰,臉上露出驚詫憤怒的神色,不知他何以竟在此處。其餘眾僧也都橫眉怒目,狠狠地瞪著喬峰。
玄慈方丈神色莊嚴,緩緩地道:「施主雖已不在丐幫,終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今日駕臨敝寺,出手擊死玄苦師弟,不知所為何來,還盼指教。」
喬峰長嘆一聲,對著玄苦的屍身拜伏在地,說道:「師父,你臨死之時,還道是弟子下手害你,以致飲恨而歿!弟子雖萬萬不敢冒犯師父,但奸人所以加害,正是因弟子而起。弟子今日一死以謝恩師,殊不足惜,但從此師父的大仇便不得報了。弟子有犯少林尊嚴,師父恕罪。」猛地呼呼兩聲,吐出兩口長氣。堂中兩盞油燈應聲而滅,登時黑漆一團。
喬峰出言禱祝之時,心下已盤算好了脫身之策。他一吹滅油燈,左手揮掌擊在守律僧背心,這一掌力聚陰柔,不傷他內臟,但將他一個肥大的身軀拍得穿堂破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