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刻板印象,就像連線遊戲。優秀與高傲,寒酸與可憐。眾人遠觀,遠觀不需要大腦。但相比她不懂收斂的鋒芒,是什麼讓盛淮南燦爛奪目而又不灼傷別人?
洛枳看著白色紗簾,忽然明白了。他的外表好像美麗的百合形狀的落地燈。磨砂的白色燈罩,打散了所有的銳利。
銳利的光射入水面,升騰起些許暖意。暗流潛動,水底的人抬頭看到的是搖曳恍惚的一片光彩,不會追究太陽究竟有多熱。
陽光下的盛淮南留給洛枳一個如此蠱惑人心的側面,完美的下頜線,挺拔舒展的雙肩和脊背,專注的姿態,甚至連筆尖下的沙沙聲都與眾不同。
可惜她不是待在水底的人。她和很多因他而失意的女孩子一樣,是掙扎著浮上水面看太陽的人,是仰起頭不知死活的人。因為仰視,太陽才如此耀眼,耀眼到被刺盲仍不自知。
灼傷的青春,也值得驕傲嗎?
正在她盯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時候,盛淮南忽然沒有預兆地轉過頭看她。
洛枳的目光並沒有一絲閃躲。如果眼睛真的可以講話,那麼她已經用最平和的方式告訴了他一切。她和他有過很多次對視,聊天時候忽然沉默,目光相接讓她臉紅地偏頭;或者某個雨天,她穿著粉紅色的hello kitty雨衣,淚眼朦朧胸中憤懣不平;又或者是那個初冬寒冷的夜裡,橙色的燈光下,她被他憐憫的眼神刺痛。
這次好像不一樣。
他欠她一份心有靈犀,所以他不會讀得懂。她曾經無數次地跟隨著他穿梭在早晨一明一暗光影交錯的走廊裡面,無數次地想像,如果此刻他迴轉過頭,她會不會突然心事敗露落荒而逃?
依稀還記得,他第一次回頭,是在那個柿子落下來的時候。她的確落荒而逃,高中時候的預想如此富有自知之明。
然而今天,她沒有逃走,甚至目光沒有偏移哪怕一分。
這樣的場景,是高中時候的自己幻想描摹了多少遍的?她高中時候每見到他一次都會那麼認真地在日記里記下來,場面描寫動作描寫神態語言描寫加上自己的心理描寫……然而……
然而書架上面那本新的日記,直到今天仍然只有一篇日記,一篇沒有寫完的日記,講述一個柿子掉下來的瞬間。她再也不記日記,也不會在他的目光下逃走。
這樣的轉變中間,究竟經歷了多少疲憊不堪的期待與失落,羞恥和憤怒,整顆心都被拉扯到無法恢復的原狀。
洛枳突然再也沒有興致去關心她日記本的去向。感情一旦變味道了,不如被時光的洪流裹挾而去,抱在懷裡,也釀不成酒,醉不了人。
都放了吧。
盛淮南的眼睛裡面波濤洶湧,他好像有很多話想要說,然而洛枳突然沒有了聆聽和探詢的興致。
他們從來沒有這樣近,也從來不曾這樣遠。
洛枳合上手中的書,將抱枕筆袋一一塞進書包,穿好了外套。
“洛枳,你……”她看見他艱難地動了動唇,陽光打在他後腦勺上,耳朵的邊緣細微的絨毛都清晰可見,她忽然微笑。
上前一步,俯下身子,毫不遲疑,歪著頭輕輕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這個吻太匆忙,乾乾的,其實什麼感覺都沒有。倒是他左眼的睫毛刷到她的眼皮,有些癢。還有他因為驚訝而圓睜的眼睛,在她俯身的一剎那,她看到自己在他瞳孔中的倒影瞬間拉近變大,措手不及。
她拎起書包。
“再見了,皇帝陛下。”
她最好的年華全部都鋪展在他的細枝末節中,可是道別的時候,她都沒有抬起頭好好看過他一眼。
不是因為丁水婧的誣陷,不是因為葉展顏挎著他的胳膊。
誤會其實是最最微不足道的障礙。他們之間沒有誤會,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彼此理解過。
耳機里,黃耀明輕唱“請吻一吻,證明這個身邊不是路人”。
吻過,才是路人。
第十三章 沒有人活該被俯視
張明瑞獨自一人回到自習室,盛淮南抬起頭,兩個人目光相接,面無表情地對看了許久。張明瑞朝洛枳清空的座位望了一眼,什麼都沒有問,低下頭繼續翻書,拿起筆在演算紙上塗塗畫畫。
盛淮南也沒有問許日清去了哪裡。
剛剛洛枳沉睡的時候,盛淮南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對面的許日清把一張字條塞給了張明瑞,張明瑞展開瞟了一眼,揉成一團,點點頭。
於是這兩個人就一同走出了自習室。許日清的表情再明顯不過,明顯得就像張明瑞對洛枳的戲弄和關心。盛淮南知道這兩個人一定是出門去攤牌了。
張明瑞平時總是嘻嘻哈哈很憨厚的樣子,可是盛淮南一直都知道他實際上是個清醒而有決斷的男生。他們都明白,該殘酷的時候只能殘酷,哪怕傷了面子留下裂痕。
然而同樣信奉乾脆簡單的他自己,現在明明就是在做一件極其不乾脆的事情。他就像得了一種怠惰的病,只會愚蠢地拖,仿佛水落石出是靠時間拖出來的,他只要站在旁邊看就可以了。
只是沒有考慮到,水落石出,還有個同義詞叫做滄海桑田。
再見了,皇帝陛下。
他的猶疑,讓時間把她隱藏的銳利和驕傲打磨得如此耀眼,幾乎傷到他。
陽光漸漸暗淡下去,太陽重新被雲層遮擋住,盛淮南發現書上所有的字都連不成句,顛來倒去不知所云。明明幾分鐘前背過的那一大段,現在看起來如此陌生。
他抬起手,用食指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個吻,比他自己的觸碰都要輕,卻又重得讓他心裡鈍痛。有句話梗在喉嚨里,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門後他也沒能說出口。
最最簡單的一句話。
“發什麼呆呢?”張明瑞小聲問了好幾遍,才喚醒了他。他大義凜然地把淺綠色的馬原教材合上,問張明瑞:“咱們院以前有人掛掉這科嗎?”
“沒聽說。幹什麼,你想被載入史冊?”
“不看了,看不進去。”
“你瘋了吧?明天就考了。”
“可能是吧。”他笑。
盛淮南收好書包,站起身離開,經過張明瑞身邊的時候,聽到了一聲不大不小的:“其實有時候你這種樣子真是挺欠揍的。”
他愕然,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在調侃他打定主意裸考馬原這件事,不過低下頭看到張明瑞不苟言笑的側臉,立刻領悟。
“彼此彼此嘛。”他發現自己的臉頰也是僵的。
坐電梯到理科樓頂層,然後從最角落的側樓梯上去,就能爬上全校最高的天台。
盛淮南一直都很喜歡站在高處,空曠無人的高處。忘了是在哪裡聽說過的一句話:“這個世界上有些人生來萬眾矚目,有些人生來不甘寂寞。如果天性不甘寂寞的那個人恰巧擁有萬眾矚目的命運,那自然是兩全其美。”
盛淮南自知是不甘寂寞的。
只是他所謂的不寂寞,並不是指熱鬧的朋友圈——站在最高的地方,看著下面庸庸碌碌來來往往的人潮湧動車水馬龍,就能給他一種既充實又完滿的快樂——當然,一定要用俯視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