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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水婧沉默了一會兒,點頭,說:“說吧,我還沒聽過你說實話呢。”

    洛枳失笑。

    “其實在我內心深處,我很討厭責任、道德、血緣、家族和規矩這些東西。我見過太多被這些東西壓死的人,人生一世,總糾纏這些,才叫浪費。”

    她頓了頓,喝了口橙汁,好像才有勇氣繼續離經叛道。

    “忠誠有什麼意義呢?人真正應該做的,是對自己的感覺和情緒忠誠。你怎樣想,怎樣感覺,就怎樣選擇。成功失敗,得到失去,這都是選擇之後的結果,卻不應該是選擇時候的原因。”

    丁水婧眼裡蓄滿了淚水。

    “你這是在幫我自圓其說吧。”

    洛枳笑:“我幫你做什麼?這是實話。”

    我只是在說服我自己。

    洛枳一路狂奔到大廳門口的時候,剛好聽到陳靜說:“我願意。”

    洛枳發現自己錯了。任何時候,“我願意”這三個字都那麼打動人,哪怕在一場不那麼打動人的婚禮上,司儀太過聒噪,賓客大多素不相識,小孩子在席間哭得太吵鬧——可是一句“我願意”,永遠包含著或幸福或悲壯的勇氣。  

    人心難測,世事無常。

    但我不願意將自己的一切都交予這些不確定。總有一些事情,是我不計後果,跟隨本心,甘願樂意。

    丁水婧離開前,洛枳問她究竟為什麼退學。

    不被人愛的大學女生有很多,並不是所有人都會用退學的方式收場,何況她沒有逼不得已的理由。

    “其實挺簡單的。”

    丁水婧刺激洛陽,說他是個懦夫,不敢追隨自己真正的心意。洛陽反過來,用那種讓丁水婧又愛又恨的寬和態度,安然地說:“你也說過你熱愛畫畫,不也還是坐在這裡上外交學院的課,寫著不知所云的論文?因為你聽說這個專業出國比較容易,至於為什麼要出國,難道你心裡真的知道?你那麼有天賦,那麼不甘心,為什麼不去考美院?因為世界上沒有那麼多衝動冒險的事情,大家彼此彼此。”

    “然後你就退學重考?”

    “去辦手續,學校輔導員輪番找我談話,我媽媽爸爸威脅我要跳樓,我都挺過來了。那時候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想反悔,可是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撐下來的。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是瘋了吧。”  

    她只是想要證明給洛陽看。

    現在洛陽結婚了。

    “但是我不後悔。”

    丁水婧一邊哭著,一邊笑。

    “洛陽什麼都沒和我說,他跟我之間,連手都沒牽過。沒有過曖昧的舉動,沒有過格的話,所以到最後,他說我誤會了,他只當我是個好朋友的時候,我都沒什麼可以反駁他的,連去鬧他的女朋友,都要自己偽造證據。”

    丁水婧說到最後的時候,竟然笑了起來。

    “可是他不知道。如果他真的說過什麼,哪怕是這四個字,相見恨晚——我甚至都會心滿意足地退到一邊,成全他,和他的婚禮。他光以為不留證據我就不會怎麼樣,其實我從來就沒想要怎麼樣。”

    我只想要他承認他喜歡我而已。

    僅此而已。

    洛枳端起酒杯,站起身。已經脫下婚紗,換上紅色旗袍的陳靜挽著洛陽的胳膊走到她所在的這一桌敬酒,朝她眨眨眼。

    其實陳靜未嘗不勇敢。

    咽下一切,抓緊自己想要的,從不抱怨和追究。  

    洛枳被酒席吵得頭暈。她搖搖頭,放下萬千思緒,全心全意地笑起來,說著吉祥話,將杯中的紅酒一仰而盡。

    第三十五章 所有人都會說再見

    盛淮南結束GRE考試的當天得知了他的爺爺去世的消息,他的外公也病危正在搶救。洛枳在周一的早晨將盛淮南送出了校園,看他坐上計程車消失在紅綠燈下的車流里,大霧瀰漫,她甚至連那個路口都看不清,之間一片模模糊糊的紅色尾燈,一點一點,像迷霧深處潛藏了野獸的眼。

    洛枳記得走到校門口的一路上,他們都沒有講話,盛淮南只是牽著她,手心微涼。

    “對不起,我也不希望自己一直是這副樣子。”他一邊伸出手叫車,一邊聲音有些倦倦的。

    洛枳輕輕捏了捏他的另一隻手:“哪裡對不起了?心裡難過,就和我說。”

    他點頭,輕輕親了一下她的額頭。

    洛枳再次見到朱顏時,對方帶給她的就是要搬離北京的確切消息。

    她始終沒有問過原因。朱顏身上有太多秘密,雖然對方足夠坦然,也曾向她主動提及自己尷尬的身份,然而她卻始終小心地迴避。  

    那份坦然背後曾經有過多少辛酸,她不得而知,也不想無意中觸及。

    自從兩個菲傭消失不見,洛枳就隱約有了心理準備,直到陪她打包,陪她整理。這並不漫長的過程倒也讓洛枳慢慢適應了,終於確定了這一點,她心裡不再有驚慌的感覺。

    客廳裡面堆滿了各種用膠帶封好的紙箱。洛枳突然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第一次走進這裡的時候,客廳究竟是什麼樣子了。那架顯眼的三角架鋼琴應該是賣掉了吧,她想。

    Tiffany和Jake眼淚汪汪地抱著她哭,洛枳忍著鼻尖的酸楚,拍著他們的後背,抬起頭,朝著站在玄關的朱顏微微一笑。

    眼淚卻在這時候落了下來。

    “什麼時候徹底搬走?”

    “他們倆下周先過去。我這邊還要處理房產的問題,恐怕要留到七月底。”

    洛枳點頭:“去吧。多保重。”

    竟然完全不知道說什麼。

    “其實這樣很好啊,我臨走之前看到你一切都變得這麼好,和一年多之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自信又溫和,不戒備也不憂鬱了,多好,我都有種看到自己女兒成長的喜悅呢。”  

    洛枳破涕為笑:“你說話怎麼還是這麼奇怪?”

    朱顏照例還是為她泡了一杯茶:“不好意思,還是普洱,湊合著喝吧。”

    “也就只能在你這裡能湊合喝到這麼好喝的茶了。”

    “你在別的地方也不喝茶,沒有對比,哪兒來的好喝不好喝?”

    “我用不著嫁遍了全天下的男人才對比出……”洛枳住嘴,差點咬了舌頭。

    朱顏笑起來,眉眼溫潤,恍惚間還是個大學女生的模樣。

    “嗯,這個我信。”

    洛枳被她揶揄得目光閃爍,站起身說:“我去陪陪他們兩個吧。”

    兩個孩子仍是纏著她要聽故事。書架上的書已經差不多被清空了,當年擺在這裡的一整套顯眼的《芭比娃娃》電影DVD的塑料殼常常會反射下午的陽光,光斑就落在書桌邊的洛枳臉上,已經習慣了那份溫度,現在忽然不見了,自然很失落。

    洛枳拿起一本封皮有些舊的《安徒生童話》,心知這兩個只喜歡漂亮東西的孩子應該是不打算要這本書了。

    她坐在單人小沙發上,兩個孩子倚在旁邊,肩並肩坐在地毯上。夕陽投過彩繪玻璃在地上留下絢麗的光彩,洛枳一字一句地專注念著,像是行走在故事中的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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